第十七章 1
2024-10-04 13:09:32
作者: 朱維堅
寫到這裡,應該正面交代一下金偉這個人了。大家一定早已看出他是個什麼貨色,是的,他是金顯昌的一條狗,是我們警察隊伍中的敗類……說到這裡必須聲明,我絕不是想損害自己隊伍的威望,我也絕不允許別人這樣做。正因為我熱愛自己的隊伍,我才對金偉這樣的人深惡痛絕。請大家相信,我的絕大多數戰友是優秀的,他們在極為困難複雜的條件下,同形形色色的犯罪進行著殊死的鬥爭。但是也不能否認,在我們這支隊伍中確實也存在著金偉這樣的敗類,他們或者本來就居心不良,鑽進公安隊伍,或者在權力的腐蝕下變成了腐敗分子。他們雖少,但危害性極大,也正是這些傢伙,敗壞了公安隊伍的形象。而在夏城這個特殊的環境中,這種情況就更為嚴重。
因此,當我們看到金偉當上刑警隊長時,就清醒地意識到,我們不可能從他身上得到象徐隊長那樣的幫助,而且,還會受到他極力的阻撓和破壞,我們此次夏城之行,將面臨著比上一次更大的困難。
不管我們心裡怎麼看他,可他現在畢竟是刑警隊長,我們還必須「依靠」他。而且,剛才的追逐已經暴露了我們的目的,再隱瞞也沒什麼意義,就向他談了此行的目的,請求他的幫助。當然,我們只涉及到金世龍,關於金顯昌的事則隻字不提。他聽後似有不信,眼睛閃了閃問:「你們說他殺了劉大彪,有什麼證據?」
我說:「有,劉大彪臨死前親口對我們說的,當時還有幾個醫生在場,他們都聽見了,都能證明!」
「別的呢?」金偉問:「你們知道,劉大彪是個殺人在逃犯,僅憑他臨死時的幾句話,就確定誰是兇手,就想抓人,是不是太草率呀……還有沒有別的,比如兇器、指紋、遺留物什麼的?」
「沒有。」我說:「但,被害人指認他。金隊長,這是一起重大殺人案,金世龍有重大嫌疑,必須儘快抓到他,請您配合我們!」
金偉說:「我沒說不配合呀……正因為這是一起重大殺人案,才需要格外慎重,不能搞錯了。你知道,現在開始實行錯案追究制,辦錯案可要陪償啊,我也是為你們好!」
我的口氣強硬了一些:「謝謝你的好心,錯了有我們負責,現在只請你協助。我們請求立刻搜查富豪大飯店,而且,還要部署警力封鎖鐵公路車站……」我拿出省廳開的信:「這是你們省公安廳的信!」
金偉漫不經心地看了看信:「啊,我們是要配合……不過,搜查富豪飯店可以,要是搜不到人,惹出什麼事來,可怎麼交代呀!縣委、縣政府有過指示,富豪飯店對創造寬鬆經濟環境、招商引資具有重大意義,誰也不許干擾搗亂!」
我說:「我們不是干擾搗亂,是抓捕殺人罪犯!」
金偉不再說什麼,開始打電話招人。搜查一無所獲。
我們直接參與了對富豪大飯店的搜查,搜到了飯廳和一個個包間,看到了正在吃喝的一夥伙紅光滿面的男女;搜到了舞廳,看到了昏暗燈光下一對對摟抱著跳舞的男女;搜到了浴室,看到了水霧蒙蒙中光光的身子,甚至看到兩對在洗鴛鴦浴的男女;搜到了客房,發現了幾對滾在床上的男女。可是,沒有發現金世龍。
其實,這也在意料之中,從發現他到現在快一個小時了,他不可能老老實實呆在飯店裡等我們,金顯昌也不會讓他這樣做。他們不會這樣傻。
搜查結束,金偉不高興地斜著眼睛問我:「怎麼,你們不是親眼看著他跑進來的嗎?人在哪兒啊?」
小趙哼一聲道:「當然親眼看見了,誰知被人藏哪兒去了?這麼長時間,要是有車的話,早離開夏城了!」
金顯昌走過來:「咋,還訛上我們飯店了?你這話是啥意思?今兒個非給我說明白不可,不說明白不行!」
小趙:「有啥說明白的,我們親眼看他進了這飯店,可現在人沒了,這隻有你才能說明白!」
「你……你他媽的……」
金顯昌惱怒地上前揪小趙,二人又要動手,幾個保鏢也湊上來,我和才經理急忙將他們分開。
才經理往外推著我和小趙:「算了,你們已經影響我們營業了,請你們快走吧,快走吧!」
我拉著小趙欲往外走,卻被金顯昌上前攔住:「哎李隊長,你們就這麼走了?沒這麼容易!」
小趙:「你還要怎麼樣?」
「你說怎麼樣?」金顯昌道:「我這是合法經營的飯店,而且是縣裡重點保護的私營企業,讓你們這麼一折騰,還怎麼營業……你們得給個說法再走!」
小趙氣憤地:「什麼說法?是你們夏城公安局刑警隊長帶我們來的,是依法搜查,你有意見可以去法院告我們!」
「告你們又怎麼樣?」金顯昌冷笑一聲,轉向我:「李隊長,你是頭兒,我不明白你為啥跟我過不去,一會兒說我這兒藏著殺人犯,一會兒又帶人來搜查,你們這樣做可影響我的名聲,影響我的收入,你們得負責……你說句話,這事兒咋辦?」
我不理金顯昌,扭頭望著金偉。
金偉見躲不過去,只好走上前隔開我們,對我說:「你們竟給我找麻煩……走吧,快走!」又對金顯是:「行了行了,這事跟我說……」
我和小趙往外走去,金顯昌還想阻攔,被才經理拉住。
走到飯店門口,我又停住腳步,回頭對金顯昌道:「金老闆,我們可能還會麻煩到你,我們一定要找到金世龍,一定要把一切查清,一定……再見!」
我一拉小趙走出去,金顯昌氣得想追我們,被才經理止住。
走出飯店不遠,金偉追上來,問我下步怎麼辦。小趙沒等我回答就說:「你說怎麼辦?你要立刻帶我們去見局長,集中警力封鎖夏城各個出口,並對他可能藏身的地點進行搜查!」
我沒有同意這個意見。我看看表,想了想對金偉道:「算了,金隊長,非常感謝您的配合……已經下班好一會兒了,我們也該吃飯了,一切明天再說吧!」
金偉有點出乎意料:「這……這樣好嗎?你們……」
我說:「眼前沒有更好的辦法,明天再說吧!」
金偉:「這……好吧,有什麼事你們就吱聲!」
金偉走後,小趙不解地對我說:「怎麼就這樣算了,不抓緊搜查,他跑了怎麼辦?」
我說出了心中的打算:「靠誰搜查?金偉要是不真心配合咱,再加上金顯昌的力量,咱們能幹成什麼事?我看,金世龍可能不會馬上逃離夏城,這是他們經營多年的巢穴,他也許避幾天風頭,等我們走了再露面……咱們要逼得太緊了,反而把他逼跑了。得想個穩妥辦法。」
我們走到大街上,正在琢磨幹些什麼,金偉開著一輛轎車駛到我們身邊停下,拉開車門大聲道:「李隊長,你們住哪兒啊,跟我走吧,今晚給你們接風!」
我急忙搖頭:「不不,謝謝金隊長了,我們太累了,先休息一下,明天咱們再說好不好?」
金偉又讓了兩遍,見我們態度堅決,只好作罷。可是又討好地對我說:「李隊長,剛才我跟金顯昌幹起來了。你們是跟我去的,他跟你們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我沒慣著他……李隊長,你也知道他在夏城的份量,為了你們的事,我可跟他翻臉了,你們再不能說我不配合了吧!」
一派謊言。可我仍然說:「謝謝了,謝謝金隊長了……您忙著去吧,明天見!」
金偉這才鑽進轎車離去。
小趙望著轎車的後影對我說:「你看見嗎?徐隊長當刑警隊長時坐吉普,人家金偉一上任就坐上轎車了,一定又是金顯昌出的錢吧……媽的,不是個好東西!」
我嘆了口氣,心裡深深地思念徐隊長。他離開刑警隊,我們的工作就格外難了。
好象心靈感應一樣,我正想著徐隊長,一台自行車從後邊駛來,車前輪從我和小趙中間穿過。我們急忙回頭,一下樂出聲來:「你……徐隊長……」
正是徐隊長。我們緊緊握手,把手都握疼了。徐隊長樂喝喝地:「看來,咱們緣份不淺哪,想不到這麼快又見面了。走吧……」
不容分說,徐隊長帶著我們進了一家小飯店,又給韓政委和郝平打了電話。酒菜還沒上齊,韓政委和郝平就一起到了。我們親熱地握手,當我叫著「韓政委」的時候,韓政委笑道:「可別這麼叫了,我現在已經不是政委了!」
這又出乎我的意料。徐隊長告訴我們,自我們離開後,夏城動了一批幹部,其中包括韓政委和他……韓政委的代理取消了,政委也沒了,被安排二線做了調研員,而他自己——「領導說,目前維護社會政治穩定的任務非常重要,我能力強,所以調我到政保科當科長,說是重用!」
小趙:「胡扯,打擊刑事犯罪才是公安機關最重要的工作。在縣級公安局,政保科其實是閒職……這是排擠!」
「咳,你怎麼非把話說透呢!」徐隊長笑道:「我都知道了,明面給我戴高帽,實際上,是有人說我觀念老化,不適應改革開放新形勢……你看人家多適應形勢,上任幾天就弄台轎車。媽的,當年金顯昌就給我買過,我說啥也不要,也沒人說我好,他可好,上任就坐上了,反而有人說他有開拓精神。咳,算了,不管怎麼說,我還當著科長,你瞧韓政委……哎,韓政委我還沒問過你,這些日子上火了吧?」
韓政委:「說不上火是假,可後來也想通了,在夏城這地方,只要工資還照發,就該感到幸福,儘管總壓支。我得感謝郎書記,總還給我一口飯吃……行,這更省心,也免得瞻前顧後怕這怕那的。只是郝平年輕,也吃了掛落。」
小趙對郝平:「怎麼,你一個平頭小警察也受貶了?」
郝平苦笑一聲:「要不是徐隊長堅決要我,還不知把我整哪兒去呢!」
徐隊長說:「對,我出來了,他在刑警隊也呆不下去了,有些人說他不適合做刑警,非要把他整拘留所去不可,我急了,找局領導吵了一架,把他要到了政保科……對了,上回說的事怎麼樣?你們做工作了嗎?抓緊把他調走吧!」
我和小趙互相看了一眼,心裡有點為難。我確實為這事找過局長兩次,他也挺理解,可現在局裡超編,從外地調人,還得經過人事局編委,不是他能決定的。他也答應幫助做工作,可需要時間。我把情況介紹後,郝平有點著急:「那得啥時候啊?」
韓政委:「哎,小郝你別急,調轉的事不象別的事,得慢慢來,李隊長你們勤給問著點……來吧,酒逢知已千杯少,今兒個高興,我也放開量,償償醉了是啥滋味!」
徐隊長對包間外面大聲道:「服務員,先來兩瓶白干……菜快點上!」
我有點擔心地:「徐隊長,韓政委,我們可不能這么喝,還有大事要辦哪!」
徐隊長:「辦事也得吃完飯才辦,不就是抓金世龍嗎?憑你們倆在夏城能抓到他?」
小趙:「哎,徐隊長,你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了?」
徐隊長:「別忘了,我是老刑警隊長。你們要想完成任務,還真離不開我。來,咱們邊喝邊說!」
兩杯酒下肚後,我問徐隊長最近在忙什麼。他嘿嘿一笑:「忙什麼?這事也和你們有關……我調到政保科的第一個政治任務就是,有人用電話惡毒攻擊縣領導,要我們採取一切能夠採取的手段破案!」
我心一跳,看了小趙一眼。他卻滿不在乎的樣子。我擔心地問徐隊長:「那你們怎麼辦?」
徐隊長笑而不答。郝平道:「我們正在查著。那天我和徐隊長去那個電話亭調查,可那是磁卡電話,上哪裡去查?郎書記現在還三天兩天一個電話催辦呢……」
聽了這話,我們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三杯酒下肚,我們的話題又集中到夏城的一些事情上。可能是不再當領導的緣故,韓政委的性情有了很大改變,顯得豪放而健談,說話的聲音也大了,邊喝邊大聲地:「好,其實,不當這個政委也好,能有更多的時間看書和思考,最近,我看了好多書,都是政治經濟理論方面的。我覺得,夏城的問題不是孤立的,《現代化的陷井》這本書里就寫過,我們的改革開放方針是絕對正確的,是無庸置疑的,問題是,我們改革的每一項政策和措施,總要具體的人去施行,去落實,而施行和落實的人、也就是各級掌握著貫徹改革開放路線政策的人,往往在實際工作中根據自己的需要做了改變,很多時候,他們做的事甚至是在破壞改革政策。要知道,失之毫廛,差之千里,這種改變可能是局部的,細小的,可這裡改變一點點,那裡改變一點點,就直接影響到改革的大目標,最後,可能極大地偏離了改革者的初衷,到達的目標與原來的設計已經大相逕庭。也就是所說的,淮桔成枳。而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又是什麼呢?顯然是人,是那些執行改革政策的人,那些各級掌握權力的人。我記得一本書中寫到『一個偉大的事業,由於參加者的庸俗卑劣,使偉大的事業也就不再偉大了』。我看,咱們中國改革的關鍵也在這裡,必須保證偉大的事業不被庸俗卑劣之人所腐蝕破壞,而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建立一種機制,一種制度,保證更多偉大的人參與到改革中來,保證那些卑劣之徒不能混入施行改革政策的隊伍中來……」
韓政委侃侃而談,濤濤不絕,有些觀點確實給人以啟發。聽著他的講話,我在心裡暗想,這個人真能幹些事,要是給他權力……然而,他卻已經被免職了。
我克制了自己的不愉快,和韓政委、徐隊長及郝平高興地談了好久。這天晚上,我們喝得很高興,也很盡興,酒喝得很多,可是誰也沒醉。真是一壺濁酒喜相逢啊!
後來知道,在這天晚上,夏城發生了一件事,和我們的案子有關,應該交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