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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57:38 作者: 朱維堅

  秦榮走在街道上,步伐緩慢,還有些蹣跚。儘管他在鐵昆和紀雲龍跟前,表現得非常鎮定,但事實上他很害怕,非常害怕,只不過沒有流露出來罷了。

  此時,那巨大的恐怖又控制住了他,一時間讓他不知所措,盲目地向前走著,不知去向哪裡,終點在何方,但是,他知道,他必須向前走,只有向前走,不能回頭。

  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

  算起來,他也是個老刑警了,快二十年的經歷了。

  

  那年,公安局因嚴打缺人,從全市抽調了一些人協助工作,當時,他還是個工人,被借調到公安局刑警隊幫忙。

  那時,他還是個上進心很強的青年,對公安工作興趣很濃,夜以繼日地跟著刑警隊員們摸爬滾打,有空兒就看書,鑽研業務,再加上會處事兒,有人緣,上上下下反映不錯,嚴打結束後,就被留在公安局刑警隊,當上了警察,當上了刑警。

  現在回憶起來,那真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自己。從警最初的幾年裡,他意氣風發,忘我工作,業務能力突飛猛進,很快成為破案能手,屢立戰功。後來公安局給他辦了轉干手續,再後來,當上了刑警隊偵探組長、副隊長,再後來,當上了刑警隊長。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從什麼時候自己開始走上另一條路的?

  好像沒有明顯的界限。刑警生涯使他受到了磨練,增長了才幹,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使他受到了污染……他漸漸發現,當刑警有很多特殊的權力,比如,辦一起案子,抓一個人,總要有人來求情,而凡來講情的,很少空手。當時,生活水平不像今天,人們生活都很困難,他一家老婆孩子四口人,只靠他一人的工資,尤其拮据。一開始,他還頂得住誘惑,後來慢慢就不行了。那時,法制還不太嚴密,也有空子可鑽,一些規定可上可下可寬可嚴可松可緊,有一些,他就可下可寬可松處理了,這使他的日子很快滋潤起來,他從中嘗到了甜頭。對這一點,他還給自己找了理由:當刑警成年起早貪晚,又苦又累,又有危險,日子都過不上溜來,也太不公平了。這樣做,日子鬆快了,也算解除了後顧之憂,使自己能全心全意投入到工作中去,去破案,去打擊犯罪!

  後來,他的膽子就越來越大了,因為他發現,這麼幹的並不止自己一個人,比自己位置高的人也這麼幹,甚至幹得更歡,特別讓他膽壯的是,求他辦事的人中間,不乏職位級別都比他高很多的人,而且給他們辦事,一般出不了事,給這種人辦事回報更高。他漸漸成了精於此道的行家,遊刃有餘了。但是,他很有心計,自己在受益的時候,總是分出一部分,送給上邊決定自己命運的人,這就更加博得了他們的好感。他的提拔升遷,雖然有工作的因素,但這方面的作用也是不容忽視的。

  事物的發展總是從量變到質變。自己的質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對了,應該從結識鐵昆開始。

  那時,鐵昆還不是今天這樣子。對鐵昆的名字,他早就聽說過,是個能打能殺的狠傢伙,不過這傢伙很狡猾,從來不跟刑警隊打交道,沒受過刑事處罰,處理他的總是治安部門。因為,他在傷人時,總能掌握分寸,而且,一般不自己動手,總能閃開身子。但,對他的陰險毒辣,人們是都知道的,市里發生的很多慘案都和他有關,可公安機關卻始終抓不住他的把柄,使他逍遙法外。後來秦榮明白了,並不是完全沒抓住他的把柄,而是有人幫他閃開身子逃脫了懲罰。

  最初接觸他時,鐵昆只是個包工頭,剛剛蓋完兩幢樓,有了幾十刀。這在當年也不是小數目,但還不足以操縱大局。有一次,他的兩個手下把人打成重傷逃跑,案子落到刑警隊手裡,落到秦榮手裡,他採取得力措施,迅速將二兇手抓獲並放出風去,一定要嚴肅處理。

  那天夜裡,鐵昆找到他家,出手就是兩塊黃澄澄的金條,他的心一下就被打動了,儘管推辭了一番,最後還是收下了。後來,受害人就改變了口供,說認不準是不是這二人打的自己,二兇手也同時翻供,最後無罪釋放了。當然,這裡邊,鐵昆肯定也做了受害人的工作,錢也不能少花。案子就這麼平了。

  從那以後,他和鐵昆的關係就漸漸密切起來。逢年過節,大事小情,鐵昆總要到家串門,當然也總不會空手,慢慢地,兩人成了鐵哥們。到後來,鐵昆越來越發達,兩人關係也就越來越密切,不過,漸漸地,從原來從屬關係變成了平起平坐的哥們,再後來甚至顛倒過來,在很多事情上,他秦榮甚至要靠鐵昆了,有求於鐵昆了。最起碼,在提刑偵副局長這件事上,鐵昆就出了不少力。

  在秦榮之前,雷明任刑偵副局長,秦榮跟他合不來。那人不行,辦事太絕,嘴裡還成天法律法律的,就好像他是法律的守護神似的。法律誰不懂?可這世界上還有比法律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關係,是權力。沒有良好的人際關係哪來的權,沒有權談什麼法?真讓人受不了!跟著這樣的領導干,一點意思都沒有。他嘴還不好,對誰都敢抨擊,得罪了很多領導,結果咋樣,倒霉的還是他自己,得罪人多了,兒子讓人給禍害了……自己是說啥也不做他那種人。這不是,他副局長干十多年了,前幾年本有一次機會,原來的局長被調走,上邊擬提拔他,可被人寫了不少上告信給耽誤了……等自己提起來後,就把他調離了刑偵崗位,管治安去了。治安雖然也有權,可跟刑偵比,還是差一點,再說,有多大權他也不會用,只能去得罪人的角色。

  然而,現在,秦榮又有點羨慕雷明。如果現在讓他重新選擇,他一定要和他對調一下位置,可已經來不及了,只能按著自己的軌跡走下去了。

  後來,在鐵昆的幫助下,自己提拔為副局長,不過,為了這件事,自己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那就是季小龍事件。

  當鐵昆向他提出這事時,他嚇了一跳,堅決不同意。他知道。這可不是別的事,這事太……他明確表態——不同意。

  當年季小龍搶劫殺人案件,是秦榮親自辦的。其實,這案子他一接觸就知道怎麼回事。他早知道季小龍是鐵昆的人,他也知道,季小龍幾次傷害他人,也都是鐵昆所指使。如果沒有鐵昆,季小龍早就進去了。這起案件,搶劫只是假象,殺人才是目的。主要原因是那個鎮長多次向有關方面揭發鐵昆搞建築偷工減料賄賂他人,甚至牽扯到上邊的人,還掌握了一些證據。因此,檢舉人必須死,而殺手是季小龍。但那時他的技藝還不成熟,殺人後被當場發現,不久被抓獲歸案。因證據確鑿,社會影響大,被地區中院受理後又轉省高法直接審理,最後被判極刑。

  開始秦榮堅決不同意幫這個忙,可後來還是同意了。正是在他的直接幫助下,一個偷梁換柱之計得以實施。就在審訊全部結束、死刑將定、判決即將下達、已經很少有人再接觸季小龍的時候,他以外地公安機關一起案件牽扯到季寶子為由,前往提審,偷梁換柱,順利完成了置換。

  那個外地警官就是季寶子的孿生兄弟。對了,他叫朱貴。當時他穿著一身警裝,戴著大墨鏡,很難認出他的真實面容。經過也很簡單,進入提審室後,他打開季寶子的手銬,與朱貴換了衣著,再把手銬戴到朱貴的手腕上,兩人角色互換,朱貴被帶回了監舍,而季寶子則神不知鬼不覺地虎出牢籠。那個孿生兄弟也真夠意思,直到刑場也沒改變態度。當時,自己還提心弔膽呢,最後一個槍斃他,槍手又停了那麼一會兒,特別是他轉過身來好像要喊什麼那會兒,簡直要把自己的心嚇出來了。還好,正好在那時槍聲響了。後米,李斌良的錄像機對朱貴的臉照起來沒完,擔心他看出什麼,或電視裡播出時露餡,就走上前干擾了他一下……

  風險很大,但回報也很大,算起來還是值得的。那件事後,他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副局長,分管刑偵和經偵工作,這更使他如魚得水。分管刑偵使他覺得手中有了生殺大權,分管經偵更使他在經濟上受益匪淺,什麼黃金案,詐騙案,抓哪個,放哪個,哪個案怎麼辦,是輕辦還是重辦,是真辦還是假辦,都要經過他。

  季小龍出籠後就遠離了本市,但秦榮知道,他並沒有和本市的某些人斷了關係,有兩起未破的殺人案件,秦榮也看出是他的手筆,就找到鐵昆提出抗議。從那以後,他好像從本市銷聲匿跡了,直到出了毛滄海那起案件。好像是報應,他從毛滄海案件一出就感覺到恐怕要出事,要出大事,雖然捂著蓋著,事情還是有點不可收拾了……

  秦榮覺得,所以出現今天的局面,李斌良是個重要因素。從他來到公安局那天起,就感到他身上有一種和自己格格不入的氣味,讓人處處小心著他。他一調入刑警大隊,秦榮感覺到一種潛在危險。會上會下,總把什麼秉公執法、為警清廉掛在嘴上,就好像紀檢委一樣,而且不只是說,他來真的,媽的,他比雷明還壞,還礙事,自他到了刑警大隊之後,自己幹什麼都不方便了,都要小心他,他和自己不是一種人,他是自己的天敵,是那種所謂的「真正的刑警」。

  對這種真正的刑警,秦榮感到害怕。

  事實證明了自己的感覺。儘管明里暗裡沒少給他下絆,可他還是一如既往,像一頭永不回頭的犟牛,最終讓他發現了真情……而且,他的分析能力,工作精神,也都讓人害怕。林平安被殺後,他馬上就分析出殺手不是一個人,有同夥甚至是一個殺人集團,當驟然聽到他的話時,自己連驚帶怕,差點露出馬腳;接著,自己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吳軍身上,讓他陷入雲裡霧裡,可沒頂用;製造一起殺手案把他從金嶺引回,仍然沒有騙了他;後來又讓鐵昆拋出黃秀秀的屍體,想引開他的注意力,他還是不為所動。而且,無論是清除還是提拔,都沒使他氣餒……現在,他又發現了季寶子還活著,繼而摸到了自己身上……

  秦榮的心向下沉去,沉去,向沒有底的地方沉去。他遊魂一般向前走去,不知去向何方,他想退回去,卻知道已經不可能,他只有向前走,必須向前走,儘管不知前面何處是歸鄉。

  突然,前面一聲威嚴的喝令傳來:「什麼人,站住,我們是警察!」

  他嚇了一跳,這才抬起眼睛,看見幾個全副武裝的警察迎面奔來,心一驚,以為是來抓自己的。然而,幾個警察奔到他跟前停住了腳步,紛紛敬禮:「對不起,是秦局長,我們在巡邏,剛才沒看清你,還以為……」

  是幾個巡警,他們再三道歉後向遠處繼續巡邏。這使秦榮恢復了一點理智。是啊,不管怎麼著,我現在還是副局長,他們暫時還不能把我怎麼樣。現在說沒路了還為時過早,還有路,甚至有很多路可供選擇,鹿死誰手還很難說……他站住腳步,向前面望望,發現市公安局大樓就在前面,蔡明臣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他的心又一緊:媽的,這時候他還不睡,在幹什麼?是不是在和李斌良研究對付自己……

  站了片刻,心中罵了句:媽的,愛咋咋的吧!轉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秦榮離開後,一個人影又從暗處閃出來,望了秦榮消失的背影片刻,轉身向另一個方向看去。

  他看的也是公安局的大樓,看的是那亮著的窗子,蔡局長的窗子。

  秦榮真猜對了,此時,蔡局長真的在辦公室研究他,和蔡局長一起研究的真是李斌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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