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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57:01 作者: 朱維堅

  派出所長見到李斌良很高興,對他也很尊重,聽說他要去看季寶子母親,立刻把所里的吉普車開出來,親自駕車陪同前往。車啟動後所長說:「正好,所里在搞戶口整頓,咱們去她家,就以查戶口為名!」

  路上,所長邊開車邊對李斌良說:「你得有個思想準備,去了別後悔,這人家的屋子簡直沒法進,埋汰死了,連管片民警都不願意上她家去。也不知是兒子死了沒心思過日子,還是打根兒上就是這麼埋汰的人家。家裡除了老太太還有一個兒子,叫季二寶,也十七八歲了,學不上,活兒不干,整天東遊西逛的,高興了打幾天短工,掙倆錢就胡吃海喝了。那老太太也這樣,好在外邊有個娘家侄兒惦著她,也有錢,經常給她寄倆來。可錢一到她手,都填到嘴裡去了,人們常在飯店看到老太太要兩個菜吃著喝著!這不,聽說,她家現在的磚房還是娘家侄兒拿錢給蓋的,可他們住進去跟豬圈差不多!」

  隨著所長的指引,李斌良看到了季寶子母親的家。它在村子最西頭,與別的人家有一段距離。房子的前面是菜園子,兩邊是一些禾秧和蒿草,後邊是一片高粱、玉米、穀子之類的莊稼。房子雖然只有兩間,卻是磚房,還有幾成新,看上去蓋的年頭不長。李斌良跳下車,跟著所長往房子跟前走,忽然感到兩扇窗子好像眼睛一樣盯著自己,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走近後看見,房子雖然不錯,院子卻亂糟糟的,秫秸籬笆也東倒西歪。把車停到大門口向院裡走的時候,又見到院子不知多長時間沒掃了,又髒又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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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斌良和所長走到院子一半停住了腳步,一條大狗兇猛地衝出,向二人撲上來。李斌良和所長連踢帶打,大狗仍不畏懼,幾次差點咬到他們。所長氣得拔出手槍,一邊砸狗,一邊沖屋裡喊著:「屋裡有人沒有,快管管狗,不然我開槍了……」

  屋門這才打開,走出一個人,對狗叫道:「寶子,回來!」

  大狗又叫了幾聲,回頭看看,嗚咽著退回去。

  這時,李斌良看清了屋裡出來的人,不由吃了一驚:這不是季寶子嗎?!但馬上又醒悟過來:不,不是季寶子,季寶子活到今天已經三十多歲了,而這個人才十七八歲,是個小青年,只是長得像當年中學時的季寶子。

  李斌良猜到,這是季寶子的弟弟。是的,肯定是他弟弟,長得非常像當年的季寶子,只是眼睛更陰鬱一些。他站在門口,手撫著大黃狗,戒備地看著李斌良和所長,不說話,也沒有讓他們進屋的意思。

  所長低聲對李斌良說了句:「他是季寶子的弟弟,季二寶。」說完對季二寶大聲道:「認識我吧,我是派出所長,查戶口來了!」

  季二寶不出聲,把身子閃了閃,李斌良和所長擠進屋子。

  外屋是灶房,也是一片骯髒零亂,還有一股濃烈難聞的味道。所長說得沒錯,李斌良真有點後悔來這裡,可已經來了,也不能退出去,就隨所長走進了裡屋。於是,他看見了季寶子的母親。

  裡屋也十分骯髒雜亂,走進來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炕上坐著個老太婆,不說話,也不讓坐,和兒子一樣,用陰冷的目光望著兩個進來的人。看上去,她身體還不錯,挺壯的,只是臉色發陰。

  所長向李斌良使了個眼色,對老太婆大聲道:「老太太,拿戶口本看看!」

  老太太這才動了動,從一個炕櫃裡摸出戶口本遞給所長。所長拿到手中,仔細地看著。

  趁這工夫,李斌良打量了一下屋子:沒什麼像樣的家具,卻有台二十一英寸的長虹彩電。一張炕桌擺在炕上,上邊有兩盤剩菜,一盤是香腸,一盤是豬頭肉,還有半瓶酒擱在桌上。看來,所長說的一點也不差,這一切都告訴人們,這是個什麼樣的家庭。李斌良想起母親的話:「人要埋汰就是懶,沒錢還沒水嗎?你可以洗呀!」又想起母親的另一句話:「我就看不上那種人,不管日子過啥樣兒,嘴可虧不著。那不是正經過日子人家!」

  母親說過的這兩點,都活生生地擺在這兒了。

  本來,李斌良是帶著憐憫的心情來到這個家庭的。他時常用自己來衡量別人:如果自己有個三長兩短,母親該怎麼辦?該多麼痛苦?可是,現在看到季寶子的母親,他又想起一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同時也深深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人與人是不同的,自己是無法與這樣的人溝通的。

  所長把戶口本遞還老太婆,手向彩電劃拉一下:「老太太,日子過得不錯呀,誰給你買的彩電哪?!」

  老太太鼻子哼了一聲:「侄子!」

  所長:「你的命還可以呀,兒子不行,倒有個好侄子。他最近來過嗎?」

  老太太又哼了一聲:「來過!」

  所長:「咋沒聽說呀,給你扔了多少錢?」

  老太太想了想,終於回答:「兩千!」

  所長沒話找話:「我說老太太,你家二寶子也不小了,又不上學,又不幹活,能行嗎?總得給他找點活干哪,不然又得學壞,像大寶子似的!」

  老太太這回根本就不回答了,只是鼻子哼了聲,顯然對所長的話很反感。

  這也是母親。

  所長搖搖頭,不再說話,用眼睛徵求李斌良的意見。李斌良搖搖頭,二人轉身向外走去。季老太婆連炕都沒下,也沒留一句。只有季二寶站在門口,用陰冷的目光送他們走出院子。

  車啟動後,所長長出一口氣對李斌良說:「來這家一次得損壽一年。這老太太不是好東西,聽說過沒有?當年,季寶子把女人帶回家要強姦,女人向她求救,她可好,說個啥『嗐,女人早晚有這一天,你就給他吧』。後來審訊她時,你猜她說個啥?『俺是可憐兒子,他二十多了還沒娶媳婦,多可憐哪!』你說,她是人嗎?」

  李斌良只覺得直想吐。他對這個家庭實在無法理解。他不明白他們是怎樣的一種心態,怎樣面對自己的生活。這樣的生活放到自己身上,是一天也過不下去的。他轉了話題:「那老太太的侄子是幹什麼的?你們見過嗎?」

  「沒有。」所長說:「只是聽說常給她郵錢……好像也回來過,但來了就走,沒人見過……也難怪,誰能在這樣的家庭多呆呀。不過他對老太太還真挺好,聽說是在外地做大買賣的,有錢!」

  李斌良回頭看了一眼季家,它漸漸向後退去。忽然,他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他又感到了那雙眼睛,那個目光……

  這是怎麼回事?李斌良感到奇怪,因為,這種感覺是遇到殺手時才有的感覺呀……還沒容他細想,懷中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妻子打來的。她的口氣很不好:「快,你馬上回來,馬上!」

  李斌良問:「出什麼事了?」

  妻子:「你別問了,大事,回家告訴你,快點!」

  所長決定用派出所的車送李斌良回去。李斌良心裡著急,也就沒有拒絕。因為妻子的語調告訴他,一定出了不太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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