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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55:59 作者: 朱維堅

  消息很快傳到王淑芬的耳朵里。對她來說,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丈夫的事對王淑芬的打擊很大,其程度遠超過李斌良本人。李斌良覺得對她越來越不理解;她對他也越來越不理解,甚至越來越難以容忍。

  這些日子,她本來和李斌良的感情好轉了不少,並且在內心深處對他產生了很大希望,那天晚上李斌良出去後,她曾幻想了很久,甚至想到他轉變後,很快受到領導賞識,被提拔到很高很重要的位置,她也因此受到人們羨慕。可沒想到現實把她的幻想一下擊碎了,徹底擊碎了。李斌良一下班,她就和他大吵起來,先是一口咬定他嫖娼,對不起她,怎麼解釋也不聽。接著責怪他惹事,指著他大叫著:「你到底想幹什麼?誰不知道那『黃色一條街』都是誰開的,紅樓是誰家的?你也不稱稱自己,能斗得過人家鐵昆嗎?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給我惹出點事來才高興嗎?前些日子,差點把命送掉,把人嚇得幾天幾夜睡不好覺,現在你又惹出這事來,你非得把我折磨死才高興嗎?告訴你,今後你一不能再寫詩,二不能再得罪人,尤其不能得罪鐵昆這樣的人。案子可以辦,但要分對象,人家鐵昆整死你就像整死個蚊子似的,你能斗過人家嗎?三,你要馬上採取補救措施。去找鐵昆,跟他道歉,讓他別再整你。然後再找領導,先找你們蔡局長、秦副局長,他們應該為你承擔責任……再去找市領導,去解釋一下,做做檢討,去找劉書記,找魏市長,明天就去,不去咱倆沒完……」

  李斌良氣得怒火直往上涌:什麼,他鐵昆整死我像整死個蚊子似的?我還要跟他道歉……他想大吵一通,可一想也真讓她擔了心,就忍住了。再聽聽她後邊的話,也有點道理,是應該跟市領導解釋一下,不為自己,也得為刑警大隊,為公安局。

  為此,他先找了秦副局長,秦副局長一副沮喪的神情,嘆口氣道:「你跟我說有啥用?連我都自身難保,我已經跟蔡局長說了,這個責任由我來負,可又有啥用……你也真是的,讓你們研究著辦,你們到底研究沒有?怎麼惹出這種事來呀?你要先跟我說一聲,哪會有這種結果!」他找蔡局長,蔡局長也是嘆口氣:「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該工作工作,別把隊裡的事耽誤了!」

  李斌良提出,要找市領導談談。蔡局長聽了一怔,看了看他,猶猶豫豫地說:「談談?談談也好……那就談談吧。不過要注意方法態度,注意效果!」

  態度雖然曖昧,但基本上還是支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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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李斌良決定找市領導談談。

  可是,找誰談呢?紀檢委早談過了,可人家不相信自己,因為紅樓找了很多人作證,說他玩小姐不給錢還鬧事。也找了梅娣,可梅娣忽然不知去了哪裡。林平安的妻子倒找到了,可她也無法證明李斌良跟梅娣之間發生了什麼。即使這一切都不怪他,可他和刑警大隊擅自闖進紅樓,並與之發生衝突,摔傷紅樓人員,還開了槍,也是不能原諒的。為此,他覺得確有必要找市領導談談,解釋一下。

  李斌良首先想到的是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劉新峰。然而,劉書記沒有在家,上省委黨校學習了,他只好硬著頭皮去找魏市長。

  走到魏市長辦公室門外他站住了,因為他聽到裡邊有人在說話,是個熟悉的大嗓門。

  「……魏市長,紅樓的事,當時我在場,如果說有責任,主要責任也應由我這副局長來負,不能都推到他身上。李斌良是個好同志,好刑警,多年來,我們局就缺少這樣的人,對他可以批評教育,但一定要從愛護的立場出發,不能一棒子打死……魏市長,你是我的老領導,就算我個人求你了,別的處分都可以,但一定要把他留在公安局,留在刑警大隊!」

  是雷副局長。李斌良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然而,他接著聽到了魏市長的笑聲:「雷明同志,這話你說幾遍了?不要再說了,你的話我都理解。你是站在個人立場上說話,或者說站在公安局的立場上說話,可我不行啊,要說個人感情,我也覺得李斌良素質不錯,要是不犯錯誤,很有前途,也是個可用之才,要是拋開市長的職務,我甚至想跟他交個朋友。可不行,我是市長,要從全市的利益出發。他這次的行為很惡劣,影響很壞,要是不採取得力措施處理,怎麼能顯示市委市政府創造良好投資環境的決心?所以……」

  「魏市長,」雷副局長搶過了魏市長的話頭:「這事不能全怪他,當時我也在場,論職位我比他高,要處罰,你處罰我吧,怎麼處罰我都接受,哪怕把我清除出公安隊伍呢!」

  「雷明同志,」魏市長的聲音變了:「你怎麼還是感情用事?這責任是誰說承擔就誰承擔的嗎?實事求是是我們黨的一貫作風……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脾氣,不會責怪的,可這事……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是不會拿原則做交易的……哎,我這不是大屁股壓人吧!」

  室內忽然沉默了。

  怎麼回事?魏市長的話是什麼意思?

  片刻,雷副局長的聲音響起,但聲調變得低了:「既然這樣,我就不說了,謝謝您的指教,我早就應該明白您的原則性是多麼強……對不起,您還有事嗎?我該走了!」

  「等一等!」魏市長的聲音:「雷明同志,我了解你的性格,我也有這個心胸,不會斤斤計較,哪怕是人身攻擊我也能容忍,可不過……我並不只是我個人,我還是市長,我還負有責任,因此,我可以不計個人恩怨,但,我也不能沒有原則!」

  雷副局長再沒說話。片刻,重重的腳步聲響起,走到門口又停住了:「對了,我五十二歲了,已經隨時做好退居二線的準備!」

  話說完門就開了,雷副局長高壯的身影從室內走出,又隨手砰地帶上門,回過身看到李斌良一怔,急忙把他從門口拉開。

  走到樓梯口,雷副局長壓著嗓子問:「你聽見了?」

  李斌良點點頭。

  雷副局長低聲罵道:「媽的,不知是誰,嘴這麼快……」又換了一種痛苦的口氣:「你既然聽見了,我就不重複了,實在幫不上你的忙了,就看蔡局長的了……不過,你一定要有承受力,你還年輕,日子長著呢……我想,有的人不能總在一個位置上吧,像這樣的人,恐怕提拔得要快。等他走了再說吧……哎,你來幹什麼?找他……」

  李斌良有點不好意思地:「這……我不想來,可我妻子非要我來……談談!」

  雷副局長陰沉著臉:「跟他?恐怕沒用了……」想了想:「也好,還是談談吧,盡到力,實在不行拉倒。不過,你年輕,千萬不要學我……我是不怕了,大不了退二線,那更輕鬆!」

  雷副局長說完咚咚地下樓去了。李斌良站在樓梯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想了片刻,才腳步沉重地轉回身。

  走到魏市長門口,李斌良深吸一口氣,終於伸出手敲了敲門。

  魏市長威嚴的聲音傳出來:「進來!」

  李斌良慢慢推開門走進去。

  李斌良進屋時,正好電話響了,魏市長的注意力被電話吸引,沒有扭頭看。李斌良聽到他對電話里的人發脾氣:「……什麼這個文件那個規定的,別給我扯這些,這件事一定從嚴處理……什麼意見,我不是說了嗎?就這麼辦……」

  李斌良聽著魏市長接電話,目光打量著室內的一切。市長辦公室是套間,外屋辦公,裡屋是休息室,門半開著,可見裡邊的沙發和一張床尾。這個情景忽然使他想起在政府辦工作時,一些人關於市長的議論,說有些女同志經常進入他的休息室……

  魏民重重地放下電話,打斷了李斌良的思索,也直到這時才向他轉過臉,當看清是李斌良時,不由一怔:「是你……」馬上又嚴肅起來,「啊,李斌良,有什麼事嗎?」

  「我……沒什麼,我……」

  「沒什麼?」魏民一笑:「不能吧,雷明剛從我這兒走,你又來了,不可能沒事吧?真要沒事我可忙,你就別打擾我了!」

  「這……」

  此時,李斌良非常後悔此行,魏市長辦公桌對面明明有個座椅,卻就是不讓座,更讓他有一種受蔑視的感覺。可已經來了,他只好有點口吃地把去紅樓的情況解釋了一下,重點強調是接到求救電話才去的,見魏市長面無表情,又語無倫次地說:「其實,我想……想從那裡偵查一下那個……那個殺人案的線索……我覺得,那起案子也許能……從那裡發現點……什麼……可他們卻……其實,我並沒有什麼違紀……行為!」

  李斌良說話從來沒像現在這麼口吃,就好像辦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他注意到,自己說話的時候,魏市長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那目光中好像透出一種快意,一種戲謔,有一種貓捉老鼠的感覺……還好,魏市長耐心地聽到他說完,才問:「這麼說,你那麼做是有道理了,是為了工作了?對你的批評都是錯誤的了?市裡的規定可以不執行了?是不是這樣?」

  「這……」李斌良不知說什麼才好。他想說:市裡的規定本身就有問題,請領導去聽一聽群眾的反映,那是什麼地方,腐敗一條街,黃色一條街,紅燈區,這是什麼意思?那裡怎麼就碰不得?國家有明確規定,公安部有明確規定,那裡為什麼就可以不執行?是國家的規定大還是市裡的規定大?難道市里可以做出與國家相反的規定嗎?可是,這話只能擱在心裡,卻無法說出口。只能自衛地說:「可我……我們確實接到了求救電話,我是為了解救那個婦女和破殺手案才去紅樓的呀!」

  魏市長眼鏡後邊的眼睛好像笑了一下:「是嗎?可那求救婦女在哪兒?後來公安局和紀檢委都去人查了,根本就沒有什麼人求救。對此你怎麼解釋?」

  李斌良:「這……他們再去查已經晚了,在失控的那段時間裡,紅樓完全可以把人轉移走!」

  這是一種冒犯,可李斌良已經顧不得了。還好,魏市長沒有發火,而是繼續問:「就算是這樣,可那起殺手案又怎麼樣呢?你從那裡偵查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嗎?」

  李斌良幾乎脫口而出:「偵查到了!」但他及時地收住口,因為他無法證明梅娣說的那個人就是殺手,也無法保證梅娣在調查時會堅持對自己講的話不改口,另外,說出她來,還不知給她帶去什麼麻煩。為此,他還是搖了搖頭。

  魏市長笑了:「看來,什麼也沒查到。那麼,如果不制止你,允許你隨時隨地進入人家經營場所去偵查,那人家還怎麼營業?你知道那天晚上造成多麼惡劣的影響嗎?當時,市里引來的兩家投資客商就在那裡消遣,聽說這事後他們就打退堂鼓了。你知道他們要向我市投多少資金嗎?多的是兩個億呀,少的還八千萬呢!好在我再三做工作,給他們賠禮道歉,做解釋工作,才留了個活話。你想,你這行動給市里造成多大損失呀!」

  這些話,李斌良無法反駁,也不能反駁,他想了想,只好說出心裡的話:「魏市長,你的批評我都接受,我要檢查,也接受任何處分,但我希望……你撤我的職也好,處分我也好,只是要把我留在公安局,留在刑警大隊,就是當一名普通偵察員也好!」他停了停又說,「我還記得你對我的表揚……魏市長,你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努力工作,挽回……損失!」

  魏市長冷著臉聽完李斌良的話,又盯了他好一會兒,終於說:「是的,我是表揚過你,我當時也沒想到你會出這種事。可是……對不起,恐怕我幫不了你。你做好準備吧,過兩天就到組織部報到……當然,對你,組織上會妥善安排的……你知道,就要進行機構改革了,給你安排個地方有多難……我還有事,你走吧!」

  李斌良完全明白了魏市長的意思。到組織部報到,那是掛起來的代名詞。他只覺渾身一陣無力,好像血液都流幹了一樣,勉強支撐著身子走出去。

  完了,全完了。李斌良明白,雖然沒辦手續,但實際上,從現在起,自己已經不是刑警了,不是警察了。多麼簡單!一個人的一句話,就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自己的寄託,抱負,希望,全都完了,什麼殺手案件,什麼不破案就辭職,不用你辭就沒職了,今後,殺手案破與不破都和你無關了。多可笑,昨天還想著去金嶺呢,今天卻已經成了被清除出公安隊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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