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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55:55 作者: 朱維堅

  雷局長和李斌良的行動被終止了。

  原來,李斌良和刑警大隊的行動已經被人打電話告到紀檢委,說李斌良嫖娼不給錢,刑警大隊對紅樓打砸搶,干擾行業場所營業。紀檢委奉市領導之命前來調查,堵個正著。

  見到紀檢委的人,紅樓里的人圍上來,數落著李斌良和刑警們,個個義憤填膺,周圍還圍上來不少看熱鬧的人。在這種情況下,雷明和李斌良、吳志深也無法說服紀檢委,只好罷手,撤離紅樓。這時,才見胡學正帶著幾個刑警大隊的弟兄匆匆趕來。

  吳志深悄悄對李斌良說:「看見了吧,雨過送傘,真他媽的會辦事,這邊完事了他才來,可省得沾上泥!」

  

  李斌良、吳志深和幾個刑警隊員被帶到了紀檢委,接受了詢問和調查,雷副局長也牽連上了。

  第二天,市里就傳開了,說啥的都有。有的說李斌良去紅樓嫖娼,一次玩兒兩個女人,玩兒完還不給錢;有的說刑警大隊集體嫖娼,完事後不但不給錢,還開槍打人……總之,滿城風雨。謊言重複一千遍好像成真的了。

  傳言並不可怕,公安機關特別是刑警們已經習慣了傳言,已經有了很強的承受力。現在的問題不是傳言,而是事實,事實就是這件事的後果,他們難以承受。紅樓事件第二天,在市政府的一次幹部會議上,魏市長手指在場的蔡局長、秦副局長大發雷霆:「你們公安局是幹什麼的?刑警大隊是幹什麼的?正經事不干,惹事可一個頂倆……你們去紅樓幹什麼?執行什麼任務?市里三令五申你們不知道嗎?這可好,搞得滿城風雨,一些想來投資的客商聽說後都打退堂鼓了,說我們這裡環境不寬鬆。不是跟你們說過嗎?不是不許你們行動,可一定要先報市里一聲,你們為什麼不聽?紀檢委一定認真調查,看到底怎麼回事,查完把情況報我,不管涉及到誰,都要嚴肅處理!」

  與此同時,紅樓的一些人也緊密配合,一次次到市里上訪告狀,被李斌良從樓梯摔下的歹徒還住進了醫院,硬說頭暈頭痛,市公安局花了三千多塊錢給他看病,仍然不出院。而吳志深打碎的那盞燈也賠了兩千多塊。

  壓力像山一樣壓向公安局,壓到刑警大隊身上,壓到李斌良和吳志深身上。當然,李斌良是壓力最大的一個。

  風聲傳出來了:李斌良在刑警大隊干不長了,市領導已經有話,這樣的人,再有本事也不能用,堅決撤換!

  李斌良聽到這消息真的感到有點受不了,他不知如何才好。這時,秦副局長又打來內線電話:「招呼胡學正和吳志深,你們三個到我辦公室來!」

  踏進辦公室時,秦副局長剛剛仰頸喝下一杯水,把桌子上的藥瓶放入抽屜。見到三人,臉陰得要下雨,手指點著他們:「你們怎麼回事?為什麼給我惹事?你們不知道市里對一條街的態度嗎?你們是不是我的手下,這麼大的行動為什麼不向我報告,造成這種後果你們負得起責任嗎?」他指向吳志深,「尤其你,依我看,你要負主要責任。李教導員當刑警時間短,有些事不了解,處理不好可以理解,那你是幹什麼的?你干刑警多少年了,什麼不知道?你別想推!李斌良主持工作不假,可這屬於業務上的事,你算是管業務的吧,能說沒責任?」他又指向胡學正,聲音稍稍和緩一點道,「你也躲不了清淨,你也是副大隊長,你負責任了嗎?你……你們……」

  秦副局長氣得手顫抖起來,說不下去了,捂著胸口。胡學正急忙上前欲攙扶:「秦局,你別生氣,快坐下。這事是怪我們,我也有責任,也跟李教說過氣話……我知道得也晚一點,去得慢了……不過,我覺得,現在影響最壞的是在紅樓里開槍,我看那是有意惹麻煩……」

  吳志深不等胡學正說完就急了,上前一步,做出要打架的姿勢:「你他媽放屁,你躲了清淨又說風涼話,換了你去試試……」

  胡學正不服,要反駁。眼看二人要幹起來,李斌良急忙將他們分開:「得了得了,這和你們倆無關,事前,你們都跟我建議過,不主張行動,是我自做的主張,一切責任由我負!」

  吳志深和胡學正瞪著眼不說話了。秦副局長在旁嘆了口氣道:「斌良,你說得輕鬆,你負一切責任,恐怕你負不起呀,最後倒霉的恐怕是我呀。誰讓我是主管你們的副局長呢?人家蔡局長是一把手,只能負領導責任,他是地委管的幹部,市里想處分也得通過地委。再說,他根本就沒表態,說心臟病犯了,就把一切推給我了,我腦瓜皮還薄,不抓我抓誰?當然,你也得做好思想準備,不管怎麼說,你主持刑警大隊工作,又親身參與這起事件……當然,歸根結底責任還在我,當時,我也有畏難情緒,不去吧,見死不救是失職,去吧,……嗐,你還沒聽說吧,市領導已經表態,要把這件事當做破壞經濟環境的典型案件來抓,從重從快處理!」

  這些話,像釘子一樣釘在李斌良的心上。

  秦副局長又說:「我反覆想了又想,現在惟一能救你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殺手案件。對了,你不是說到紅樓也想調查一下殺手的線索嗎?查到什麼沒有?要是真查到了有用的線索,一切還好了。那樣,我也就氣壯了。你到底查到什麼沒有?」

  秦副局長用充滿期望的眼睛望著他。李斌良幾乎要把梅娣提供的線索說出來,可又止住了。一是他覺得這個線索並不可靠,二是覺得在這個場合不宜說。因此,就搖了搖頭:「沒有,我沒查到什麼。」

  秦副局長的目光黯淡下來,失望地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了。正在這時,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他拿起來聽了聽,說了聲「知道了」,放下電話又看著三人說:「這不,通知我參加黨委會,就是研究你們的事,對了,讓你們也參加,匯報情況。走吧!」

  幾個人腳步沉重地向黨委會議室走去。

  黨委會議室內。局領導們已經到齊了,秦副局長坐到前排橢圓形會議桌前,李斌良等三人則坐到後排。

  不像以往那樣,會前,領導們總要閒扯一通或開幾句玩笑。現在,會議雖然還沒開始,但沒有一個人說話,會議室的氣氛格外凝重。李斌良還注意到,各位領導的目光都像有意無意地往自己身上落。但,看不出什麼表情。

  蔡局長揉了揉顯得很疲乏的臉,啞著嗓子說了句:「開會吧。今天的黨委會主要是落實市領導指示精神,研究一下紅樓事件的處理意見。在研究前,先聽取一下刑警大隊的匯報。」他看看李斌良,「斌良同志,你談談吧,詳細點!」

  其實很容易談,因為李斌良就是當事人,整個事件都在場。他咳嗽一聲,詳盡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包括每一個細節。但是,只有一點他沒講,就是梅娣說的那個可疑嫖客。

  聽完後,在座的領導又問了幾個問題,都是關鍵性環節,比如,到底與紅樓里的小姐們發生沒發生關係,到底是對方主動挑逗還是自己耍了特權,到底聲明身份和執行任務沒有……有的問題很刺激人,但李斌良知道這是必須的,就都一一如實回答了。

  聽完李斌良的,又開始問吳志深和胡學正。胡學正去晚了,基本不了解情況,他只是說,事前他說了情緒話,支持採取行動。吳志深也如實講了經過。他說,那天他發現李斌良神情不對勁兒,猜到他可能要干點什麼。晚上給他家打電話,他妻子說他出去了,就猜到了怎麼回事了,打手機李斌良沒接,怕出事兒,就帶兩個弟兄趕去了,不想惹出這麼大的事來……說完,他檢討了自己開槍不當,主動攬過,說責任在他,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去紅樓後激化了矛盾。但李斌良明白,無論誰怎麼說,主要責任還得自己來負。

  聽完三人的話,蔡局長向紀檢書記示意了一下。紀檢書記扭頭看看三人:「行了,你們先回去吧!」三人就走了出去。

  黨委會繼續。沉默片刻,蔡局長說道:「大家都聽清了吧,說說吧,都啥意見,該給啥處分?」

  片刻,雷副局長的大嗓門先開腔了:「處分?憑什麼處分?過錯又是什麼?李斌良為了解救婦女,深入紅樓調查,是履行職責,這有什麼錯?是,他沒請示,可不是有領導指示他們研究處理嗎?這就意味著賦予了他們行動的權力,因此,他的行動是合法的。是的,他招了小姐,但那是為了調查,不是嫖娼。他和營業人員發生衝突,是因為對方牟取暴利,我甚至懷疑他們明知李斌良的身份,故意這麼搞的。李斌良進紅樓沒超過兩個小時,卻收費兩千八百元,依據是什麼?是不是暴利?因此,發生衝突的主要責任在紅樓,而不在李斌良。當然,吳志深開槍是有些過分,可在那種場合,誰也無法保持絕對的冷靜,能客觀判斷到底該不該開槍。說真的,後來要不是我去,還不知什麼結局,紅樓的氣焰的確太囂張了。我覺得,在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塊土地上,任何人都應該遵守國家法規,不應有超越法律之上的特殊人物……行了,我就說這麼多!」

  雷副局長的話音一落,張副局長馬上附和:「我完全同意雷副局長的意見。我也覺得,李斌良他們沒什麼大錯,如果為了向上邊交代,可以批評教育,總結一下經驗教訓,以便今後更好地應付這類事件。只是,吳志深開槍這事恐怕得有點說道,是有點過分,可頂多也就是警告……對了,我記不清了,如果他這算使用槍枝不當,能靠上哪條?」

  張副局長望著紀檢書記。紀檢書記說:「我找了一下有關依據,還沒找到完全對應上的。現在的問題是,他當時使用槍對不對還很難確定,大夥再議議吧!我個人也不同意給他們過於嚴重的處分,畢竟事出有因,李斌良還是為了解救婦女,為了工作。不過,這事恐怕我們黨委做不了主,市領導已經做了指示,要抓典型,嚴肅處理,市紀檢委的態度和我們恐怕不會一樣。還有人說……」停了停終於說出來,「有人說李斌良不適合做刑警,不適合在公安機關工作。因此我擔心,他恐怕……恐怕難以留在我局了。」

  「什麼?」雷明一下站了起來:「他媽的,是誰說的這話?我看李斌良是非常優秀的刑警,公安機關缺少的就是這樣的警察,怎麼不適合?這是整人!我看,咱們黨委在這事上應該有個態度。」他轉向秦副局長,「我說秦榮,你是分管局長,他可是你的弟兄,這時候,我們可不能把責任都推給下邊,那太傷弟兄們的心,對李斌良這樣的好同志,我們一定要保護!」

  秦榮邊抽菸邊苦笑道:「這還用你說嗎?我可以把一切都攬過來,可就怕不頂事啊……」他眼睛看向蔡局長,「我看,這事只靠我一個分管副局長恐怕不行。」他又看看紀檢書記:「你不是說了嗎?市裡的態度恐怕不是咱們能左右得了的……」

  「屁!」雷明突然憤怒地罵出一句,「什麼市里?誰是市里?是全市人民還是市機關全體幹部?還是市委、市政府領導集體?不就是那一兩個人嗎?就因為他在那個位置上,他就代表了市里……媽的,誰不知道誰呀,大屁股壓人,一貫的作風!」

  這太過分了。再沒人敢附和,雷明還想往下說,被蔡局長喝止了:「別胡說八道了……我說兩句吧:我覺得,對市領導的意見,我們必須認真對待,從正面理解。我看這麼辦吧,由紀檢委起草一個報告,將整個事件過程詳細地報給市委、市政府……對,還有市紀檢委和政法委。這個報告既要實事求是,又要講究策略,避免刺激。我們不要提出處理意見,最後只寫上請求指示……先這麼辦吧。散會!」

  報告第二天就遞上去了,但一點作用也沒有,風很快吹下來,市里態度堅決,一定要抓住這起典型案件不放,從重處理,以發揮震懾作用。基本意見是:分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秦榮寫出深刻檢查,並通報全市批評;刑警大隊副大隊長吳志深給予記大過處分;教導員李斌良倒沒受什麼處分,但傳出來的話更可怕:這個人不適合公安機關工作,調離公安局另行安排。

  據說,這一切已經內定了,很快就上會研究。

  雖然還是傳言,還沒成事實,但都是從權威渠道傳來的消息,肯定錯不了。

  這個消息果然在全局引起很大反響,特別是刑警大隊,波瀾更大,人人議論紛紛,簡直沒法工作了。

  吳志深對李斌良道:「媽的,這刑警還怎麼當?明明是組織容留賣淫嫖娼,卻不能查不能管,還理直氣壯地告咱們警察!市里也是偏聽偏信,怎麼就不能聽聽咱們的!」

  沈兵怎麼也不能相信這事,找到李斌良再三詢問,當證實極可能是真的後,幾乎要流淚了:「教導員,你可不能走哇,你要走了,咱們大隊……我真想不通,市里咋能這樣對待你……」

  大熊也來了:「媽的,這也沒地方說理去了。李教,你不能走,別看你來的時間短,可我服你,弟兄們都服你,我從你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你不能走。我看,你應該找找人,向上邊反映,不能幹等著挨整!」

  最出人意料的是胡學正,他是在屋裡沒人時走進來的。也不知是看錯眼還是真的,他那平時青白色的臉都有點泛紅了,聲音也有點顫抖:「李教導員,這……能是真的嗎?處理得太重了吧,真的太不公平了……李教,這事,我也有責任……你看,你們都挨了處分,惟有我……」

  對了,刑警大隊三個領導兩個挨了處分,連秦副局長都沒跑了,卻惟有他一身清淨,此時,也有點於心不安了吧!

  沒等李斌良說話,吳志深推門走了進來,胡學正看了他一眼,話沒說完走出去。吳志深瞧著他的背影,鼻子哼了聲道:「媽的,這回他該高興了,你要是真走了,這刑警大隊就是他的了,真要那樣,我他媽是說啥也不在刑警大隊幹了!」

  隊外局內反響不一,有呼應社會上流言蜚語的,也有說李斌良有骨氣的,了解他的人也相信他不可能去嫖娼,還有不少人對他的命運感到惋惜。只有高苹神神秘秘地對一些人說著什麼:「哎呀,真想不到,李教他平時一本正經的,原來是這種人,一次玩兩個小姐……聽說了吧,這回市里饒不了他,已經決定要撤他了……」

  對這,李斌良也豁出去了,因為這種局面是他無法左右的。他只能告誡自己:不能倒下,只要一天沒撤職,就好好工作一天。這麼一想他倒泰然了。當天上午,他還照樣組織隊裡的同志進行了學習訓練。在訓練中,還現身說法地講了在紅樓和幾個歹徒搏鬥的經過:「當時,要是我沒有認真練過功夫,非讓他們打壞了不可,那不但我自己恥辱,也給咱們刑警丟臉。所以,大家一定要好好練,我在一天,就要認真工作一天,也就說了算一天,誰要想趁這機會跟我作對,我饒不了他。來,練……」弟兄們也都憋著一股勁,特別賣力地練起來,連鐵忠都比往日練得積極。李斌良的表現讓一些人很驚奇,雷副局長和張副局長都豎起大拇指說他是好樣的。只有秦副局長保持著一種奇怪的沉默。

  然而,如果說在局裡隊裡還能夠頂得住的話,家裡卻難以抵擋得住了。家本來是避風港,李斌良在外面頂了一天,身心俱損,非常希望回到家裡休息一下,恢復一下,可妻子王淑芬卻不善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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