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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53:26
作者: 薛濤
沒有隆重的啟動儀式,地洞挖掘當夜開工。有個簡單的剪彩儀式。王寶強追趕007,007從紅漆門的門縫一頭衝進菜園子,撞折兩根竹竿中間的細線,谷哥說這就是剪彩。
挖洞的過程分兩步。首先,在菜園一角垂直往下挖一個兩米多的深坑,再從坑底朝著林子的方向挖洞,地洞在地下一米深處,走勢與地面平行。第三步,地洞挖到林子某個地方,停下來垂直往上挖開一個出口,就算完工。
當天晚上,瘸龍進行工程的第一個步驟,垂直往下挖一個深坑。
網小魚驚奇地看著菜園子裡的工程。
「難道要打通天堂和地獄嗎?」網小魚問。
「猜的對。現在修的是車站,接著就修地鐵,直通地獄。歡迎乘坐!」谷哥把一筐土拎出菜園,囤積在磚房裡。這些土瘸龍另有用途,他打算轉過年再修一個塑料大棚,到時候這些土就派上用場。
天快亮時,瘸龍完成第一個步驟——通往林子的「地鐵車站」完修建完畢。瘸龍把最後一筐土舉到坑沿時,谷哥歪在上面睡得正香甜。
第一天,谷哥幹勁十足,隨時能看見錢在前面牽著他,他離自家的房子又近一步。
第二天,白天,瘸龍要料理蔬菜,採摘、修整、出售、補種等工作繁瑣有序。掘地工程安排在夜間,既不侵占種菜的時間,又保證工程的秘密進行。這天晚上,地洞朝林子的方向掘進兩米。瘸龍算一下,按照每天晚上掘進兩米的速度,這個工程在來年春天也不一定竣工。
谷哥一聽幾乎崩潰,「我現在退出。」
瘸龍不以為然,「明天我進城送菜,順便去五金商店買一件新式武器,你看看最新效果再做決定。」
谷哥伸出手,接過一筐土,「行。看你能帶回什麼武器。」
瘸龍帶回來一個電鑽。當天晚上,電鑽嗡嗡轉動起來,才到半夜就已經足足掘進五米。按照每天五米的推進速度,他倆從一棵樺樹下面悄悄爬上來時,能觀察到第一片綠葉發芽的過程。
瘸龍把最新的計算結果讀給谷哥聽,然後問谷哥:「還退出不?」
谷哥盤算一番,拎起土筐,「快點干啊。別耽誤時間。春天咱倆在樹根下見面!」
網小魚帶著貓族來參觀他們的勞動。大黑沒理解這個地洞的真正用意,不過他對古哥和瘸龍的舉動充滿敬意。
大黑對所有的貓解釋說,「老主人為方便我們抓耗子,為我們挖開一個洞。人類夠瘋狂!夠可愛!』
普京卻不能苟同,「你一直都是家貓,接觸人類並不多。人類不像你這樣思考問題。換句話說,他們不干那麼愚蠢的事兒。」
斑虎也贊同普京的分析,示意大黑別再亂講,免得在眾貓面前丟醜,它剛來,不能過早自毀形象。大黑不服,跳入洞中實地考察,結果被瘸龍的一鍬土埋在筐里,再由谷哥送上地面。大黑從土筐里鑽出來,灰溜溜逃出菜園子,到外面一頓瘋狂抖動,可還是抖不淨身上的土。
社會,總比在樹梢上的想像複雜幾分。這是大黑的結論。
網小魚隨後也鑽進洞來,敲打洞壁,洞壁發出幾聲沉悶的迴響,像一個老人的嘆息。網小魚沉默一會,顯得心事重重。網小魚問谷哥,「你說,這裡離鼠輩近,還是遠?」
谷哥想都沒想,「近唄。鼠輩不是埋在土下面嘛。」谷哥繼續幹著他的粗活兒,永遠別指望他的心思會細膩起來。
網小魚卻說:「也不一定。說不定更遠。要我說,鼠輩早就飛到地平線上面。」
谷哥說,「你有答案還問我。你們女生太愛幻想。聽我的,鼠輩哪都沒去,他就在那個土堆下面。」
說到這裡,兩個人的心都劇烈地疼起來,悲傷一下子就把狹小的地洞填滿。
前幾天,掘地工程按計劃推進。新問題在第八天顯露出來。
挖出來的土漸漸成災。開始,谷哥把土運進屋裡,後來多的沒地方放,只能堆在院子裡。在院子堆積新土,在色調潔白單純的原野太顯眼,容易引起別人的猜測。瘸龍憂心忡忡,讓谷哥想辦法解決。谷哥想出一個辦法,瘸龍聽罷夸谷哥聰明。原來的干法不變,谷哥只是增加一道工序,每天晚上收工後,在新土上面蓋一層柴草,再澆水凍冰,遠遠看去就像囤積的肥料。不過,瘸龍還是疑慮重重。這時,又一場雪灑落下來,將巨大的土堆就地掩埋。瘸龍抬頭一看,樂得拍起巴掌。
谷哥從挖洞的事情不斷發現新樂趣,幾天後非要親手嘗試用電鑽挖洞,可是電鑽不聽他的指揮,到處亂鑽,塵土飛揚。谷哥只好求瘸龍指導。瘸龍點撥穀哥使用電鑽的要領,然後要谷哥磕頭認他做師傅。谷哥還沒打算同意呢,一揚脖子,頭卻磕在洞壁上。瘸龍說:「這就算磕頭,不用像舊社會那么正規。」
谷哥告訴網小魚使用電鑽的感覺,完全是鼴鼠的感覺。接連好幾天都是谷哥用電鑽挖掘,瘸龍運土,直到谷哥又開始懷念運土的樂趣。
瘸龍和谷歌挖掘的時候,連月亮都不知道下面究竟在搞什麼。
沒有不透風的牆,大棚旁邊越來越高的土堆還是引起外人的好奇。有一天,另一個大棚的主人來打聽情況。主人是一個山東人,脾氣倔犟得很。他遞給瘸龍一支煙,非要瘸龍告訴他在搞什麼鬼,是不是種菜有什麼新科技,能否傳授一點經驗給他。瘸龍只好告訴他說,他在挖一個很大的菜窖,把賣不掉的蘿蔔白菜儲存起來。山東人便指著瘸龍,嘲笑瘸龍的銷售手段太差,還自爆他的菜不夠賣,根本不需要菜窖。他嘲笑一番,還大方地向瘸龍傳授幾條銷售的金點子。
當晚,瘸龍決定停工,扛起掃帚去林子裡掃路。瘸龍這幾天忽略掃雪的事情,大小三場雪落下,林中的路面鋪上厚厚幾層雪,有兩道深深的車轍費力地朝坡頂而爬去。瘸龍要來網小魚的鐵鍬,林子又揚起一團團暴雪。瘸龍慢慢向前蠕動,網小魚在身後揮舞掃帚。他們身後白宣紙上的墨跡越拉越長,遠遠看去又像一條臥在雪中冬眠的黑蛇。
瘸龍望著藍天與雪地之間的地平線,說:「這地方真像老家。小魚,別忘記老家的地平線。」
網小魚點點頭,痴迷地望著天邊的地平線。地平線在雪夜中更加清晰。
又一天,一輛跑長途的小客車停在大棚旁邊。司機陪一個臉面乾淨的人走向瘸龍的大棚,身後跟著攝像的記者。瘸龍閃進洞中,讓谷哥應付來人。漫長的煎熬之後,谷哥在上面拍拍手,喊瘸龍出來,事情已經被他料理完畢。
事情有點麻煩。林子外面那段坡路,冬天經常出事故。今年有人經常清掃積雪,事故歸零。司機們留心觀察一段時間,得知是蔬菜大棚里一個瘸子乾的,便向上級匯報,公司領導便特意來向好人致謝。他們非常感謝掃雪的好人,給這個好人送來一台電視機。
谷哥聲稱,那個掃雪的好人就是他。谷哥怕他們不信,裝作一瘸一拐的樣子走了幾步。司機證明谷哥應該就是那個掃雪的好人。記者馬上開始採訪谷哥,谷哥也不客氣,對著鏡頭說得天花亂墜,使勁往郭明義的境界上靠近。網小魚實在看不下去,還沒等攝像完畢就提醒記者,他掃雪不是為別人,是向一個玩輪滑的小兄弟表示歉意。記者根本沒注意身邊的小女孩在說什麼。採訪完畢,谷哥大大方方收下電視機,然後一瘸一拐送他們出門。
谷哥第一次體會到做 「好人」的待遇。送走客人的那個午後,谷哥一直在電視機前瘋狂調台,可還是沒在電視裡找到自己。網小魚第一千遍告訴他,剛剛結束的採訪不可能馬上播出來。谷哥也知道這個理,他只是怕萬一錯過。谷哥、網小魚和所有的貓傻傻地觀看電視時,瘸龍一個人躲在地洞裡。現在,只有地洞裡面有安全感。
採訪谷哥的節目在當夜的「晚間新聞」播出,題目是《坡路除雪人》。谷哥命苦,偏偏播出的時候谷哥在看拳王爭霸賽。善財的彩票站里卻剛好看見「晚間新聞」。
善財喝一口濃茶,跟大夥說:「熊孩子,啥時候學好的……唉,他這是在哪發財啊?」
谷哥一時成為熟人們議論的對象。
「我就說過,沒有壞小孩。谷哥更不是壞小孩。他做的那些壞事,是咱們大人的看法。」這句話是一個退休教師說的,他是彩票站的常客。
「做一件好事,谷哥就不是壞小孩?我不那麼看。谷哥還是壞小孩。我看啊,谷哥是還沒壞透的小孩。」說這話的是退休教師的牌友,他倆打撲克是對家,互相拆台已經成為職業習慣。
「先別說小孩。咱們大人再壞,也得做點積德的事,不的就是壞透。做壞人沒有攔著你,關鍵是別壞透。」善財說。
他們的結論不一致:沒有壞小孩,或者沒有壞透的小孩。谷哥可能是兩種小孩:不是壞小孩。沒有壞透的小孩。
地洞的推進順暢、迅速。一轉眼,它幾乎走完一半的路程。報社記者也聞風來採訪谷哥。瘸龍把出名的機會讓給谷歌,自己照樣躲進地洞。其實,要不是地洞已經完成一半,瘸龍想搬離這個是非之地。谷哥替瘸龍「出名」,瘸龍替谷哥「掃雪」。網小魚無法再去揭開事情的真相,那些固執己見的大人們也不給她機會。網小魚只能任由谷哥利用瘸龍和鼠輩欺世盜名。
一天夜裡,瘸龍在林中掃雪。谷哥突然出現在身邊,搶過掃帚。
「讓我掃幾下,不掃幾下對不起鼠輩……」
谷哥用力掃著,恨不能把對鼠輩的愧疚一掃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