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2024-10-04 12:50:28
作者: 薛濤
我家的電影票能當錢用了,爸爸興奮得沒吃早飯。
是這樣的,早上媽媽去紅運小百貨買鹹菜。兩元錢一包,媽媽拿五十元錢跟老闆算帳。老闆邊眉飛色舞的講著昨晚的「地道戰」邊找零錢,結果沒找到。最後老闆眼睛一亮,說:「就給我一張電影票吧,兩元一張,跟鹹菜一個價。」媽媽沒想到還可以這樣交換,愣了幾秒,拿出一張電影票頂了兩元錢。老闆收起電影票問媽媽今晚演什麼片子,媽媽告訴他:《小兵張嘎》。老闆連說好好,收起電影票。電視裡剛播完電視劇《小兵張嘎》,所以對老電影《小兵張嘎》特別有興趣。爸爸料到這個,特意求舅舅弄到這個老片子。
媽媽把經過講完,爸爸把半截菸頭狠狠吸了一口,「真行啊,我得親自去試試。」
媽媽說別試了,要試就吃過飯再去。
爸爸等不及了,頭也沒回哼著歌出去了。我背上書包,抓起兩個饅頭隨後跟上去。
我以為爸爸能去紅運小百貨呢。爸爸比我聰明,他說他家就老闆一個人愛看老電影,現在他有一張票了,肯定不想再要了。爸爸轉悠了一會兒,來到胡同口老槐樹下面。爸爸要擦擦鞋,擦鞋老徐可是我家的老牌觀眾了。他戴上老花鏡看了看爸爸的皮鞋,告訴爸爸不用擦,夠亮的。爸爸偏要擦,不給擦就去消協投訴的架勢。老徐不可思議的瞧瞧爸爸,一定以為爸爸是發燒了。實際上爸爸確實發燒呢。
「那保養一下吧。」人家得尊重顧客的意願。
「多少錢?」爸爸坐下了。爸爸以前沒來過。
「擦鞋兩元,保養給一元就行。」
「我給兩元。」
「一元。你辦電影院有錢,我不要,就要一元。」
擦鞋老徐開始給他的顧客擦鞋。他擦的慢條斯理,特別投入,很享受的樣子。
付錢時爸爸假裝摸摸衣兜,然後說:「哎呀,沒帶零錢。」
擦鞋老徐沒抬頭,收起他的工具,「欠著。晚上我看電影,想著還我。今晚啥片子?」
「小兵張嘎。」爸爸掏出一張電影票,「給你一張電影票,咋樣?」
他看看,說:「不行。」
爸爸咧咧嘴,瞧著我。我真替爸爸尷尬。紅運小百貨那裡可能是個例外,到這裡電影票就不頂錢用了。
爸爸正不知說點什麼,擦鞋老徐說,「這樣吧。我收下,再找給你一元。你的票是兩元。」
原來是這樣。爸爸得意極了,「不用找了。」
「一元就一元。你得拿著。」
爸爸拗不過,只好拿了一元零錢。
回去的路上爸爸也如願以償:一張電影票買了一塊豆腐,用三張票買了一瓶白酒。豆腐沒人吃,晚上就酸了;白酒放在柜子里,爸爸很快忘了它,成了陳酒。爸爸就是想試試他的電影票是不是好用。
我跟爸爸要了五張電影票。《小兵張嘎》肯定受歡迎,其實五張不夠賣,但是爸爸只給五張,爸爸說現在我們的院子不夠用了,票很緊張的。爸爸一張一張數給我,比數五張100元的錢還鄭重。爸爸一邊數一邊說著,「別不把這個當錢花,這就是錢,錢啊!」
下午一放學,我和李小蟬去月牙灣小學門口找楊棵木,楊棵木早等在門口了。我們仨是月光下面認識的,當時看不清楚對方的模樣,現在站在陽光下面了,還得核對一下。
「今晚演地雷戰嗎?」
「不是,小兵張嘎。」
這就對了。楊棵木拉著我和李小蟬,跑進學校東側的一個玩具店。這裡是宋朝的必經之路。
今天上午第二節下課,楊棵木在領操台遇見宋朝了,宋朝低著頭假裝沒看見楊棵木,貓著腰繞過領操台,跑了。楊棵木說,宋朝跑掉的樣子越來越像電影裡的漢奸了,真是沒法挽救了。
所以,我們決定除掉他。他在超市門口一過,先俘虜他。
李小蟬小聲問:「除掉他是什麼意思?」
我伸出手做了手槍的樣子,「啪!槍斃他。」
李小蟬咧咧嘴,「以前還從沒殺過人呢……」
楊棵木有點捨不得了,「他是我幼兒園時候的同學,別打死他了。」
我們正嘀咕著,楊棵木指著外面,「宋朝過來了,最前面那個就是他。」
門口有五個孩子經過,走在最前面的孩子瘦瘦的,在路旁買了四個雪糕給後面的夥伴。自己沒買,看著他們吃,很讒的樣子。原來還是個小氣鬼。宋朝心裡有鬼,不敢一個人回家,用雪糕收買了四個同學。楊棵木告訴我,這四個孩子原來跟宋朝打過架,他幫過宋朝呢。沒想到一塊雪糕他們就恢復了友誼。楊棵木氣憤極了。
他們人多。我們沒輕舉妄動。等他們走過去,我們遠遠跟在後面。那五個傢伙說說笑笑的很快吃完了雪糕,其中一個在超時空網吧門口停下了,還想讓宋朝請玩遊戲的意思。宋朝又搖頭又擺手的,肯定是沒錢了。他們馬上不說笑了,悶悶的走著。就這樣,他們陪著宋朝就拐進他家的胡同。
宋朝跟夥伴一分開,撒腿就跑,我們追上時他家鐵門已經關了。透過門縫看見宋朝在院子裡的小木桌旁坐下了,小木桌上面堆著一摞新衣服。宋朝打開書包,要寫作業的架勢。楊棵木告訴我倆,宋朝平時可沒這麼愛學習,當「漢奸」還當出息了。宋朝從書包里拿出的不是作業本,是一把剪刀。我們都倒吸一口涼氣。天啊,幸虧沒動手,這個做賊心虛的壞蛋帶著真傢伙呢。
宋朝果然不準備寫作業,他確實不愛學習。他抄起剪刀,拿起一件新衣服,咔咔剪上了。宋朝不是要把新衣服剪壞吧?還是十足的敗家子。我長這麼大都沒幹過這麼缺德敗家的事情。
宋朝躲在院子裡再不出來,今天只好放過他了。離開宋朝家,我們仨誰都沒看明白宋朝在幹什麼,他不過是把衣服上面的什麼東西剪掉,更沒看出那有什麼好玩的。
我們仨約好回家趕緊寫作業,寫完作業七點四十到我家看《小兵張嘎》。
爸爸今天的GG詞有點創意,字也比以前工整了。他在木牌上面這樣寫著:
今日上映小兵張嘎老電影比新電視劇更好看!
我家的觀眾大約是固定下來了。愛看老電影的人是有數的,愛看電視劇的那些人不是我家的顧客。開演以前,他們總是說些新聞逸事,街長里短,有時候還要爭論一番。爭論分不出勝負的時候得總經理擺平了:爸爸的放映機一轉,銀幕一亮,爭執自然平息。
今天小觀眾比平時多,多半是我們學校的。他們看見我時往往很羨慕的樣子,有幾個女生還怯生生喊我的名字。我呢對他們愛搭不理的,很驕傲,還朝他們坐的位置喊道:「哎哎,你們那裡小點聲,素質太差了。電影要開演了!」其實爸爸還沒把片子安裝在輪子上呢。也有不服氣的,有時候悶悶的頂我一句:「有什麼了不起的!」支持他的是壓抑的笑聲。遇見這樣情況我也不客氣,直奔過去,調查是誰頂撞了我。當然沒人承認,我尷尬極了,只能嘟囔著走開,身後是嘿嘿的笑。我吸取教訓了,假裝沒聽見。
今晚李小蟬的媽媽加夜班,她自由了,早早寫完作業就來了。兩分鐘後楊棵木也來了。我幫他們占了靠前的好位置。楊棵木真守信用,帶來一盒玻璃碎片,他在學校時就砸好的。李小蟬幫楊棵木把玻璃碎片撒在東西兩面的牆頭上。今晚也許會有幾雙小手流血的,鮮紅鮮紅的。
電影要開演時,又來了五位小觀眾。我一看,宋朝和他的四個夥伴來了,個個手裡握著電影票,手沒有流血。他們什麼時候買的票?我手裡的票可沒有賣給他們。媽媽收他們的票時我跑過去,一看,沒錯,他們有票。那麼一定是從別人手裡買了高價電影票。當然是宋朝請客了,先請四塊雪糕,再請四張電影票。這五個傢伙沒有好位置了,坐在最後面,一人一塊磚頭。宋朝沒看見楊棵木也在這裡。他肯定不知道我和楊棵木已經是同盟了。
這五個傢伙很守規矩,老老實實的盯著銀幕。宋朝急了,不斷的伸頭看爸爸那裡的放映機。
電影開演時媽媽關了大門,把自己收票時坐的小椅子給了宋朝。我提醒媽媽說那傢伙昨晚也想跳牆的,後來自己逃跑了,把楊棵木出賣了。我想要回我家的椅子,媽媽攔住了我。媽媽說她認識這個男孩,他好像是三兩天就去服裝廠領衣服剪線頭的孩子。我也沒有完全聽明白媽媽的話。宋朝去服裝廠領衣服剪線頭,他這是什麼意思?
我貓著腰擠到前面,把宋朝到來的消息告訴楊棵木和李小蟬。我們商量了一下,打算在電影散場時尋找機會。
今晚《小兵張嘎》特別精彩,觀眾不時發出笑聲,還小聲評價著,說確實比電視劇好看。我回頭看宋朝他們,他們正樂得前仰後合。本來是一個「漢奸」,也樂意看打鬼子的片子。
電影一散場,我們仨馬上擠出人群,可是宋朝早就沒影了。他們坐在後面,離門口近,我們還是沒盯住他們。沒別的辦法,在宋朝進門前追上他!我們仨在散開的人之間穿過去,朝宋朝回家的方向追。很快,月光下面晃著幾個黑影,邊走邊講著電影裡的細節。我們仨悄悄跟在後面。
「哈哈,那個胖翻譯官都那麼胖了也不減肥,還想吃西瓜……」
楊棵木說是宋朝在諷刺那個胖漢奸。
天啊,他也假裝八路了!
另外幾個也講著,然後哈哈笑著,笑得月亮一抖一抖的。
很快,有三個人拐向另外一條胡同了。臨走他們問宋朝電影票明天還有嗎?宋朝不在乎的說,想要就有,肯定不用爬牆。這口氣真狂,把牛皮吹大了。那三個人對宋朝的回答很滿意,互相摟著脖子,走遠了。
又過了一會兒,只剩下宋朝一個人了,楊棵木衝到前面攔住他。我和李小蟬守在後面。
「站住站住。」楊棵木說。
「誰?」宋朝嚇了一跳,站住不走了。
「當了漢奸就不認識幼兒園老同學了?」楊棵木說著抓住了宋朝的衣領。宋朝掙扎著要跑。我和李小蟬衝過去,幾下就把宋朝抵在牆根兒。宋朝害怕了,喊他幾個夥伴的名字,可是沒人答應。月光下面,胡同里空蕩蕩的,宋朝的臉白白的瘦瘦的。
審訊開始了,東拉西扯的提問,都跟電影裡面的情節有關。
「你這個胖翻譯,什麼時候開始給鬼子賣命的。」
宋朝回答:「剛開演時候就賣命了。」
「鬼子給了你什麼好處?」
「免費吃西瓜……」
宋朝回答的不錯。
「再交代,你在電視劇里和在電影裡哪個更壞?」
「我家沒有電視了,我沒看到……」
宋朝開始撒謊了,他家還能沒有電視看。既然這麼不老實,不必再跟他磨蹭了,應該儘快了斷。
「狗漢奸應該怎麼處置?啊?」
「拉清單唄。」
宋朝說著說著笑了,「你們也看著了,問我幹什麼啊?」
我就點點他的腦門,讓他老實點。
最後是執行槍決。我們仨站成排,舉起「手」槍,向宋朝瞄準,然後用嘴發出「啪!啪!啪!」的聲音。宋朝卻笑得站不直了。
楊棵木氣壞了,幾步過去,推了宋朝一下,「哎!你快點倒下,你中彈了,死了。哪有死人哈哈大笑的。」
宋朝只好聽話,倒在地上「死」了。
李小蟬小聲說:「行了,別浪費子彈了。」
我說:「這就是當漢奸的下場!」
我們仨滿意的走開了。走出幾步,我聽見身後傳來低低的抽泣。宋朝一定是哭了。楊棵木和李小蟬還興奮的說笑,沒聽見。我回頭看了一下,他還沒起來呢,雪白的月光打在上面,地面好像落了一層白霜,那道黑影躺在白霜上面縮成一團,小小的。我心裡疼了一下,一路上再也沒笑。再回頭看時,月光下面的胡同空了,雪白的地面也空了,我的心才放下,恢復了說笑。
當天夜裡我家盤點,發現少了五張票的錢,也就是有五張票沒花錢,這裡面已經除去了媽媽和爸爸拿出去頂錢的票。爸爸覺得蹊蹺,把媽媽收的票放在桌子上仔細查看,最後總算發現了問題:有五張票是假的。
有假票啦!
爸爸設計製作的電影票太簡單了,準備一張白紙,用碳素筆就能畫出來,難怪這麼容易被人鑽空子。爸爸講道理,這次沒有責怪媽媽失職。我說不用調查了,做案的就是宋朝。可是媽媽說沒證據,不能冤枉那個懂事的孩子。最近都是他一個孩子去服裝廠領服裝剪線頭,以前他媽媽去。我告訴爸爸,明天他們還要拿假票來看電影,當場抓住他們就是。
爸爸沒在意怎麼抓宋朝,他已經開始琢磨如何防止造假了。爸爸就是聰明,大半夜突然掀開被子,把我和媽媽都吵醒了,激動的說有辦法了有辦法了!
咔!咔!咔……後半夜,我家傳出了一種奇怪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