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2024-10-04 12:46:26
作者: 映川
坡月街近來在圩日過後總縈繞著一股臭氣。這是老槓休養的結果。老槓被打之後,一直躺在家裡休息,說要申請工傷待遇,因為沒批准他就賴著不幹活。臨時請的幾個人幹活沒老槓勤快,也沒老槓專業。鄉里趕圩收了攤沒人主動來收拾打掃,垃圾一發酵散出陣陣惡臭,引得蒼蠅四下飛逐。
我相信過不了幾天老槓的鬥爭就要勝利了,沒有人再敢輕視老槓的勞動。
我捂著鼻子穿過菜市場,抄近道到張業民的診所。剛才接了一個電話,說有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受了傷被送到張業民的診所。
遠遠看到診所門前圍了一堆人,楊保紅也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推推搡搡地搶占最佳位置。這孩子就是不討人喜歡。
我擠進人堆,中間躺著一個頭破血流昏迷不省的人。我說,是誰把他送這裡來的?
兩個男人舉起手說,是我們。
我說,你們是怎麼發現他的?
其中一個男人說,當時我們在路邊的坡上挖土,先是看見這人騎著一輛自行車,一輛貨車經過後,我們發現自行車不見了,仔細看,這人掛在路邊的樹叢里,車子倒在坡溝裡頭。我和老黃想他肯定是被車撞到了。我們趕快下到公路上把這人從樹叢里扶起來,他人已經說不了話了,我們只好把他送到這裡來看還有救沒救。
我說,為什麼還不抬進去?
那人湊到我耳邊說,張醫生的女兒說了,要等家屬來認人簽字交錢了才能搶救。
我想張業民是私人診所,確實也有為難之處。我說,來,大家幫忙,我們把人送鄉衛生所。
又有人說,鄉衛生所的人早下班了,找不到人。
張業民的二女兒紅霞穿著白大褂站在門邊嗑瓜子,眼睛久不久往人群這邊睃一下。我說,紅艷,你跟你爸說一聲,給人家輸點液,檢查一下吧。
紅霞說,還想讓我爸當雷鋒呀,你們當他傻了?這人如果救過來了是功德一件,如果救不過來反被人家詐了不冤枉死了?以前我爸做了那麼多好事,也沒見誰說他一句好。
我不理紅艷,掀開門帘進了診所,裡面只有一個中年婦女抱著一個小孩在打吊針。
我問紅霞,你爸呢?
紅霞說,早就走了。
我說,紅霞,人都送到門口了,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呀。
紅霞說,唉,別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嗎?我們家開診所是為了賺錢的,不是為了做慈善。鄉里不是有很多人說我爸是賺了黑心錢才挨的棍子嗎?你們派出所到現在不也是沒把壞蛋抓出來嗎?
我還想跟紅霞磨嘴皮子,聽到門外有人叫道,張醫生來了。
我搶出門去,張業民騎著摩托車來了。他一下車就俯下身檢查傷者的傷勢,招呼大家把人抬到診所的床上。
紅霞圍著張業民轉,爸,你幹嘛?
張業民說,紅霞,趕快準備幾瓶鹽水和葡萄糖,先給病人吊住。我打電話讓縣醫院派一輛救護車來,我看他內臟肯定是大出血了,我這裡做不了這麼大的手術。
那天晚上,我和張業民一直在診所等著救護車來把傷者運走,張業民還給醫院先貼交了兩千塊錢押金。
事情忙完,我遞給張業民一枝煙說,張叔,真是辛苦你了。這種事情,你是可以管也可以不管的。
張業民說,早先我在家裡聽說這事的時候也不想管,可到底鄉里鄉親的,良心過不去,屁股坐不住我還是來了。
我說,張叔,我真是對不住你,到現在也沒查出是誰在背後給你那一棍。
張業民,別想那麼多,我現在已經不去想這事了,該怎麼過還得怎麼過。
說著話,我們都感到肚子餓了。我說,張叔,我們吃點東西去。我們走出診所,發現一個人影在窗外晃悠。
張業民說,是保紅仔,你吃了飯嗎?
楊保紅搖搖頭。
張業民說,那一塊去吧。
楊保紅點點,跟在我們屁股後頭。
東風街夜宵攤子以炒米粉和煮田螺最為有名。我和張業民點了東西,上了啤酒,楊保紅坐在一邊吃他的,我和張業民聊我們的。
第四瓶啤酒打開後,我臉紅心跳,酒力發作,開始罵人。我先是罵打人的人,然後罵王大志,罵老吳,我拽著張業民的手說,我破不了這案就不讓我參加考試,你說我冤不冤?窩不窩囊?他們這是要毀我呀!
張業民的眼睛也紅了,拍著大腿說,我這輩子沒有做過什麼虧心事,老天爺為什麼罰我沒有一個兒子?俗話說事不過三,過了三你還是給我一個女兒……
我們各罵各的,誰也不聽誰的,搶著把對方的音量蓋住。
夜宵攤收攤了,在老闆的不斷催促下,我和張業民不得不埋單結帳。我們互相攙扶著站起來,走完東風街我們道了再見,分道揚飆各自回家。
涼風迎面吹過來,我的胃一抽搐,我蹲到路邊哇哇吐了。一隻手把我扶了起來,我扭頭看是楊保紅。
我說,楊保紅呀,楊保紅,你還不回家呀,走,我得把你押回去!不把你押回去我就對不起你表姐。
楊保紅說,濤哥你吐了,把你送回宿舍我就回家。
我說,吐要什麼緊,不用你管,你快點回家,滾!我飛起一腳,打算踢到楊保紅的屁股上。我的腿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屁股首先落地了。我的屁股幾乎摔成了兩半,我藉機躺在地上,把地當床。楊保紅上前要扶我,我說,不要你扶,你快滾回家。
楊保紅說,濤哥,我問你一個問題,問完我就回家。
我說,有屁快放。
你認為張業民是好人嗎?
蠢貨呀,你今天沒看到嗎?人家有一副救死扶傷的好心腸,沒幾個人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