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024-10-04 12:45:57 作者: 映川

  出事地點在張業民的私人診所附近。當我趕到的時候,張業民已經被他家裡人扶到診所里去了。

  張業民閉眼側躺床上,磕破的額頭鼓起一坨青包,上面隱隱溢出血絲。張業民有氣無力地哼哼指揮他的二女兒彩霞從冰箱取出冰塊做成兩隻小冰袋。他老婆接過冰袋,將一隻捂在他的後腦袋上,一隻捂在他的前額上。後腦勺的傷自然是比前額的重的,不過藏在頭髮里看不見。

  我走近床邊,俯身湊向張業民的腦袋說,張叔,感覺怎麼樣?

  張業民說,頭暈,頭痛,明天早上得去縣裡拍X光。

  我說,要不你先休息,明天我再來了解情況?

  張業民說,沒關係,沒關係,我還不到不能說話的地步。張業民擺擺手示意我坐到他的跟前。彩霞趕緊將一隻凳子移到我腿邊,我面對著張業民坐下。

  

  張業民說,很多人都知道我晚上喜歡在診所開麻將桌。昨晚上我和劉堅、楊志剛、李國棟和平時一樣聚到診所打麻將,到凌晨兩點,大家困了就各自散了。我熄燈關門,落後幾步,當我拐進水街時聽到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剛要回頭看看,一棒子打在我後腦上,我眼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說,一點沒看到那人?

  張業民說,什麼都沒有看到,不過,有點奇怪的是,那棒子砸過來的時候,帶動一陣棒風,我好像聞到一股草藥味,淡淡的。

  張業民的老婆插嘴說,草藥味,那會不會是對河的劉百草?

  張業民嗓門大起來,老太婆,你耳朵聽就行了,嘴巴關嚴點,破案是小袁他們的事。

  張業民的老婆有點不服氣,撇撇嘴,拿冰袋的手往下一沉,張業民哎呀喊起來,你想要我的命呀?

  張業民老婆嘴裡的劉百草也是個醫生,是土生土長的本地草醫,在家中擺張桌子替人診病,用他的方子就得用他曬制的草藥。劉百草家屋前屋後屋頂曬滿了他從山上或別處收購來的草藥,遠遠路過就能聞到一股藥味,要說劉百草身上帶有草藥味不足為奇。

  張業民老婆當然不是光憑氣味就說出劉百草的名字的。張業民走的是西醫路線,劉百草行的是中醫療法,病人們在兩人之間竄來竄去,比較的,傳小話的,日子久了兩人間的嫌隙漸大。聽說劉百草曾經站在河對岸看著張業民診所前攢動的人群說,急功近利。誰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病人或是張業民。

  我問張業民,你們幾個賭了嗎?

  張業民不怕我抓他的賭,說這年頭還有誰打衛生麻將,體育比賽也要有個獎牌不是?不過我們從來不賭大,一晚上輸最慘的也不過十來塊,再說了,幾個人裡面一貫數我的手氣最差,幾乎沒贏過,昨晚上也是我輸了,不會有人因為這事恨我。

  我讓張業民檢查一下自己身上帶的東西,他的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陣說,錢包和鑰匙都在,沒丟什麼。

  我說,看來不是想打劫。

  張業民老婆說,袁濤,你也問問楊保紅,看能問出點線索沒?這次多虧保紅仔了,要不是他,老張恐怕要躺到明天早上,有什麼事情就難說了。張業民老婆一邊說一邊衝著門外展開慈祥的笑容,我回頭看到剛才消失了一陣的楊保紅正站在門檻上,與我對視他馬上低下頭。

  楊保紅,是你發現張醫生的?我問。

  楊保紅點點頭。

  當時你在附近還看到什麼人嗎?

  楊保紅搖搖頭。

  你不要光是點頭搖頭,說說當時你是怎麼發現張叔的。

  楊保紅還是低著舔舔嘴唇說,當時我走的是另外一條道,遠遠地我看見張叔拐進水街,他剛拐過去我就聽到有人輕輕地叫喚了一聲。我當時很害怕,以為張叔遭搶了。呆了一會不見再有什麼動靜,我悄悄走過去看,發現張叔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我才知道張叔被人打了。我背不動他,就去拍他家的門叫人。後來,張嬸又讓我去叫你。

  我說,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會在外面晃悠?

  楊保紅終於抬起頭說,是我媽不讓我回家。

  不讓你回家?

  我考試又不及格了,我媽罵我長了個豬腦殼。我說我不想讀了,要退學,我媽就讓我滾,說不讓我再進家門。

  我說,你媽說的是氣話,你真不回去她還不急死了?

  楊保紅又低下頭盯自己的腳。他腳上一雙拖鞋,腳指頭黑得跟抹了炭似的,腳指頭不安份地拼命蠕動。牛仔褲膝頭破了個洞,襯衣皺巴巴的。這跟楊保紅以往的形象大有不同。

  我對楊保紅還是比較熟悉的,首先,他是我女朋友孫敏的親表弟。第二個原因,楊保紅人長得俊氣,16歲的他要比我高出一個頭,濃眉大眼,膚色白淨。他又是本鄉同齡人當中穿著最講究的,他身上的衣服幾乎都是名牌,不比城裡人差。楊保紅在坡月鄉的街上走動,好比羊兒趕到狼群中,好比萬綠叢中一點紅,總讓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覺。不過,孫敏不止一次跟我說,她這個表弟是聰明面孔笨肚腸,學校的功課一塌糊塗,人情世故更是一點不通。這一點我也有體會,楊保紅在街上碰到我從來沒主動和我打過招呼。

  楊保紅的家境好,他有個能賺錢的父親,還有個能賺錢的母親。他父親很早就買了一輛車,專跑鄉里到縣裡這條線路,生意一直不錯。他母親做香賣,四鄉五鄰都喜歡買她的香,也是個賺錢的營生。去年,楊保紅的父親酒後出車撞死一個人,賠了錢,人也進牢里蹲著了。他母親的脾氣因此也變壞了,經常能看到她在集市上跟人吵架,落到楊保紅身上的待遇自然比以前差了。

  我向張業民老婆借了只手電筒,把立在門檻上楊保紅揪下來說,帶路。

  楊保紅掙脫我的手,小跑兩步走在前頭。我們沿著張業民走過的路線到達案發現場,離診所就三四分鐘的路程。我對楊保紅說,四周看看,有沒有棍棒。

  楊保紅彎腰低頭在地上搜索,抽空還爬上兩邊的牆頭往別人家的院子裡看。我也很認真地找了,還擴大了搜索範圍,現場和附近都沒有遺留下來的可疑物件。我晃晃手電說,這人怪了,打了人還捨不得一條棒子。

  楊保紅說,可能是其他人撿去了。

  我說,你看看周圍,哪家不是睡得死死的,誰沒事幹會跑出來專為撿一條棍子?我背著手回診所。楊保紅噼噼叭叭拖著鞋子跟在我屁股後頭。我停下來,用手電照著他的臉說,現在什麼時候了?明天不想上學了?趕快回家睡覺。

  楊保紅一點不躲避光射,直勾勾看著我說,濤哥,你能破案嗎?

  我說,那有什麼難的。

  楊保紅說,往後你調查的時候可以捎上我嗎?

  我說,我為什麼要帶上你?

  楊保紅說,我想,我想看你抓壞人。

  我擺擺手說,回家,回家,好好讀書,不要再惹你老媽生氣了,你以為把你養這麼大她容易嗎?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