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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45:00 作者: 映川

  第二天,雨小了些,四處漲起的水逐漸消退。皮樂山被劃破的腳卻發炎了,整隻腳板像泡在熱水裡又漲又熱。醫院裡人滿為患,他只能坐在醫院的走廊上輸液。牆上的電視一直在播報災情,救災情況,死亡人數在不斷上漲。在亂鬨鬨的情境中,皮樂山腦子裡一次次回放GG牌砸人的情形,後怕讓他手心出汗,就差一點點,要不是張和推他一把,也許他也被砸到了,像那個腦袋被砸出坑的人。那個死去的人一句話沒留下就走了,他帶走了多少秘密呢?他的大學同學高智不也是以這種形式走的嗎?想到這皮樂山在醫院呆不住了,吊完藥水馬上趕回家。

  他回到家先把好些本房產證、存摺和卡找出來,然後開始給皮森林寫信,告訴兒子他很愛他,希望他成材,以後好好談戀愛結婚生子,信末隱晦地告之存摺和卡的密碼為皮森林喜歡的一個歌手的生日。信寫好後和房產證存摺一起裝到一隻檀香盒子裡。檀香盒子是他幾年前到越南的時候買的,花了大價錢,許菡幾次想謀來裝首飾皮樂山都不許,他也有自己的寶貝要裝呢。鎖頭也早準備了,據說是最保險最小巧的防盜鎖。鑰匙之一皮樂山早已經送給皮森林做生日禮物,當時說的是,「兒子,把鑰匙收好,以後會用得著的。」

  皮樂山剛把這些事情弄停當,接到陳芝蘭的電話。陳芝蘭說,「皮樂山,楊信死了,應該說是殉職了。」

  楊信是在抗洪抗澇的第一線,在救助受災群眾時不幸被洪水沖走的。

  皮樂山到楊信家裡來向陳芝蘭索要幾件楊信的東西做留念。陳芝蘭請皮樂山進屋說,「想要什麼就要吧,這家裡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你作為楊信的好朋友請放心,這房子我會留給女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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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樂山走進楊信的書房,書房桌上有一張楊信和他女兒楊南的照片。女兒摟住父親的脖子,父親的額頭頂著女兒的臉蛋。兩人的笑容很燦爛很新鮮,皮樂山恍然間感覺楊信是在同他笑的。他拿起照片轉頭對陳芝蘭說,「我想同楊信說說話。」陳芝蘭輕輕地掩上門,走了幾步,又踮著腳尖返回書房門口,眼睛貼在門縫上。

  皮樂山拿著楊信的照片,眼淚刷刷地流下來,「楊信啊,我知道你有一事不甘,不甘心找不出那個讓你戴綠帽子的人。我不配做你的朋友,一點也不配,我早知道那個人是誰,我不但不告訴你,反倒跟那個人稱兄道弟,我羞愧啊,你儘管怪我吧,我窩囊無恥……」

  陳芝蘭面紅耳赤,悄悄離開書房門口。

  皮樂山和楊信說完話,眼睛巡視了一遍書架,果然在書架上看到了一本《七俠五義》,他走過去上下左右各拿了一本書,然後才是《七俠五義》。他拿著五六本書和楊信的照片走出書房,跟在客廳里看電視的陳芝蘭說,「這幾本書和楊信的這張照片我拿走了,你要不要看看?」陳芝蘭說,「看什麼,難道裡面還有存摺?」皮樂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以後你和楊南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來找我。」

  回到家中,皮樂山從《七俠五義》書頁中找出一張存單,上面果然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他將存單裝了信封封好口一併鎖進檀香盒子裡,信封上寫著楊南收。無論如何他會完成楊信的託付。

  手上這些事情弄好,皮樂山打算約張和出來見面。電話還沒打過去,張和的電話搶先打過來了,他好像知道皮樂山想什麼似的,竟然約皮樂山出去喝茶,到以前他們去過的那家茶莊,還說他自己備了好茶,怕茶莊裡的茶葉被這場暴風雨潮過了。

  皮樂山也沒細想張和怎麼突然要請他喝茶,只覺得這巧趕得好。他把檀木盒子裝在一隻小硬皮箱裡,出門走了幾步感覺手提著這隻硬皮箱像黑社會交易的工具,返回家裡將檀木盒用一塊布包好,然後裝在一隻普通的塑膠袋子裡。他就拎著一隻塑膠袋子赴張和的茶局了。

  張和早候著了,茶藝小姐泡好了茶。兩人喝著小盞熱茶,唇齒留香間,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說天氣,談談受災的情況,後來皮樂山說到了楊信,「我那個警察朋友死了,在洪水中救人去的。你記不記得前次我們在這裡喝茶,我碰到一男一女,還用手機給他們拍了照?我跟你說過那個女人是我警察朋友的妻子,那個男人是女人的情人。我後來一直沒跟我朋友說起這事,因為那男人是我領導的兒子,我後來還去討好他,這是我這輩子做的最窩囊最對不起朋友的事。他現在走了,我就是欠他一輩子了。」皮樂山說著眼睛紅了。

  張和說,「你別太自責了,換作是我或者很多人本能都會這樣做,我們很難捨棄一些眼前利益,我因為這犯下的錯比你大得多,連想都不敢想。」張和的眼睛好像也紅了。

  皮樂山說,「這幾天我就一直在想,如果那天那塊GG牌子砸到我的頭上會怎樣?」張和說,「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如果我死了,小菊怎麼辦?」

  皮樂山開始摸索身後塑膠袋裡的檀木盒子,沒有什麼時間比現在更合適將盒子拿出來了。他萬萬料不到雙眼潮紅的張和比他快半拍,像變魔術一樣從身後拿出一隻鋁皮盒子,是那種飯堂財務經常用來裝錢和飯菜票的鋁皮盒子,一隻小鎖頭將盒子鎖住了。「皮大哥,在這世上除了父母、小菊,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我有事要麻煩你。」張和將盒子遞到皮樂山的面前說,「我的所有家底所有秘密全鎖在這盒子裡面了,皮大哥,將來如果我有什麼不測,請大哥將它交給小菊,鑰匙我已經給了她,不過她不知道是用來開這隻鎖頭的。」

  皮樂山的手離開檀木盒子,表情僵硬地接過張和的鋁皮盒子,他的那隻檀木盒子還要不要拿出來?這不是跟人學嗎?要拿就早點拿出來。這種巧合太怪異了,連說的話都跟他想說的差不了幾個字。張和的搶先讓皮樂山渾身上下不舒服,感覺張和把便宜全占了,他的負擔卸下了,可他的負擔還得自己扛著。

  張和又說了許多託付的話,說什麼他本不應該給盒子上鎖的,這顯得不信任朋友,朋友之間應該沒有任何秘密,可有些秘密除非當事人不在了才能見光,他請求皮樂山的諒解和關照。這些話聽到皮樂山的耳朵里特別彆扭,他不相信張和能有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他盒子裡的東西才是無法見光的,張和的話就像是在諷刺他。碰巧有個同事打電話進來,他推說有急事要處理結束了這場茶局。

  皮樂山帶著一個盒子出門,帶著兩個盒回家。兩隻盒子放在書桌上,一隻是鋁皮的,一隻是檀木的。他看了半天總算接受了這個現實,自己的盒子沒有交出去,反倒多了一隻盒子出來。他看著那隻鋁皮盒子發笑,張和能有什麼秘密?他的秘密和財產就合適鋁皮盒子裝著,而他的必須得檀香木裝著才合適,這種差別沒有辦法解決,因人而異。皮樂山在心理上取得暫時的勝利,他將檀香盒子鎖進保險柜,鋁皮盒子扔到書櫥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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