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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44:41 作者: 映川

  回到小區附近,皮樂山肚子咕咕叫喚,是吃早餐的時間了。他想起先前背母親到家叫張和的男人,注意搜看路邊買麵食的小吃攤。張和果然站在一排蒸籠後,皺著眉頭給熱汽騰騰的蒸鍋加水,一個姑娘在旁邊炸油條,拿著一雙超長的大竹筷將金燦燦的油條撈出鍋。攤前擺了幾張桌子,幾個人坐著啃包子,喝豆漿吃油條。

  皮樂山想這個張和挺有意思,別人是笑臉迎客,他有事沒事皺著眉,苦著臉,碰著心情不好的誰來吃他的早點。皮樂山把車子停靠路邊。

  張和看到皮樂山走過來,總算擠出一個哭一樣的笑容說,「皮大哥,大媽沒事吧?」皮樂山說,「沒事,都是皮外傷。」張和說,「沒吃早餐吧,要不要來幾個包子?」皮樂山說,「來幾個豆沙餡的,我愛吃甜食。」姑娘搶過話頭,「甜點的除了豆沙包、水晶包,我們還有艾粑粑,你要不要嘗嘗?」皮樂山說,「你們還有艾粑粑?拿兩個給我嘗嘗,好多年沒吃過了。」姑娘說,「艾粑粑送油茶最好。」皮樂山說,「張和,你老婆挺會做生意的,好的,再來一碗油茶。」張和說,「她是我女朋友,叫金小菊。」金小菊手腳麻利地將艾粑粑和油茶給皮樂山打出來說,「老闆,張和最拿手的活就是做艾粑粑,你有口福了。」

  皮樂山拿起綠油油的艾粑,咬一口稠稠的芝麻糖溢出,有黃皮和桂皮的味道。皮樂山說,「你是南安人?」張和的眉頭徹底擰到一塊了,冷漠地吐出兩個字,「不是。」皮樂山沒注意張和的表情,自顧自地說,「你做的艾粑和我小時候在老家吃的一模一樣,在我們南安艾粑粑裡面的芝麻一定要擱桂皮和黃皮。」張和的臉上浮出狐疑,「你是南安人?」皮樂山說,「是啊,讀書以後才出來的。」張和說,「我母親是南安人,我也算半個南安人吧,做艾粑粑的手藝是她教的。」

  張和這攤面擺在一家飯館跟前,皮樂山問,「這家飯館讓你們在它跟前擺攤?」張和說,「給老闆交了租金,早上他不做生意。」皮樂山指了指不遠處幾家空著的店面說,「你可以租下其中一個店面,一整天都可以做生意,這一帶有好幾個區民小區,飯館不少,可賣早點和夜宵的攤子不多,除了早晚的生意,如果還忙得過來,白天你們可以做快餐生意,送送外賣。」金小菊嘆了一口,「那些店面的租金一個月要兩三千,我們哪租得起?現在這個攤面的租金我們都有些吃力呢。」張和一臉欠意地看著金小菊說,「是啊,本錢太大了,我們先做點小本生意慢慢來,辛苦是辛苦,能掙錢就是好事。」

  皮樂山說,「你,張和,去打聽一下那店面多少租金,連同開店的本錢我一起借給你,把生意做大,我看你能行。」皮樂山對誰都沒有這般爽快過,他事前沒有細想,自自然然將這番話說了出來,說出來了心情很是愉悅,他是慷慨的,是能對人好的,這好像把早上與母親的不快消解了,張和又開始搓動兩隻白乎乎的手說,「不行,這不合適,我們剛剛認識,你怎麼好借錢給我們,如果我們跑了怎麼辦,還不起怎麼辦?」金小菊欲言又止,緊張地盯著皮樂山,生怕張和這麼一說皮樂山就改變了主意。

  皮樂山說,「能把一個受傷的老人家背著送回家的人會是壞人嗎?光憑這一點我認定你了。」皮樂山找出紙筆,刷刷寫下一個電話號碼放在桌上,「打聽好店面記得給我電話。」金小菊趕緊把電話拿在手上說,「皮大哥,碰到你算我們運氣。」皮樂山笑著說,「不客氣,你們的艾粑真是好味道,給我再打包十個,我帶回去吃。」張和說,「一下買這麼多,吃不了放著就不新鮮了。」「放心,吃得了,隔夜油煎一煎更好吃」,皮樂山說。張和說,「這是地道南安人的吃法,我給你裝上。」

  話是放出去了,張和並沒有打電話給皮樂山。過了個把星期皮樂山基本上把這事給忘了的時候卻接到一個電話說,「皮大哥你好,我是金小菊,就是你家小區外邊賣艾粑粑的,還記得嗎?」皮樂山說,「哦,記得記得。」金小菊說,「你前次說願意給我們借錢——」皮樂山說,「是啊,你們找到門面了?」

  

  金小菊的聲音頓時興奮起來,「我去問過了,那些店面一個月兩千六的租金,一次交半年的。」皮樂山說,「這價錢也還算公道,加上你們裝修置家具什麼的我看有五六萬塊夠了。」

  金小菊說,「不用這麼多,我們手上還有一些錢,我算了,還差三萬。現在的問題在張和身上,他不讓跟你借錢,我勸了好幾次也不管用。皮大哥你能不能找個時間過來吃艾粑粑再說說他,他是個死腦筋。」皮樂山說,「沒問題,我又想吃艾粑粑了。」金小菊說,「真不好意思,借你的錢還要麻煩你。」

  第二天早上皮樂山直接帶了三沓厚厚的的票子去吃早點。到那小攤跟前,張和在和面,金小菊還是在炸油條,見了皮樂山抿著嘴會心一笑。皮樂山照樣要了艾粑粑和油茶,吃完東西,將一隻大牛皮紙信封扔張和面板上說,「什麼都別說了,把生意做好。」

  張和皺著眉頭拾起牛皮信封,看明白是什麼內容,臉皮子立即漲紅,手在圍裙上抹了抹,抓起信封說,「這怎麼能行,這怎麼能行?」皮樂山不聽他說,轉身走了。張和在後邊追著嚷嚷,「大哥,你等等,我給你寫借條。」皮樂山頭也不回地擺擺手說,「裝修的時候給我說一聲,這方面我認識的人多。」

  皮樂山果然找人幫張和裝修小店,他隨便和一個包工頭打聲招呼就把這事辦了。人家只是象徵性地收了成本費。張和對皮樂山感激得五體投地,不知道用什麼才能表達感激之情,於是等店面裝修好了專門請皮樂山過來給店鋪取名。皮樂山想了想說,「你和金小菊的名字各取一字,叫「金和食莊」怎麼樣?」張和忙不迭地點頭說,「好好好,太好了,皮大哥,你乾脆把字提了。」皮樂山毫不謙虛地說,「我書法是專門練過的,給你題上。」

  店面開張,張和請皮樂山夫婦到店裡吃開張飯。皮樂山上上下下打量店面招牌,心情舒暢。招牌是暗紅底色,「金和食莊」四個字鍍了金,看上去有模有樣,倒像是題給書齋和博物館的。門邊立著「供應早茶、午茶、晚市、夜宵」的GG牌。皮樂山笑著說,「你們從早到晚一路通吃啊。」張和點頭說,「多做多賺點。」皮樂山拍拍張和的肩膀說,「張和,做生意你要改掉這愛皺眉頭的怪習慣,會阻財路的。」張和在自己的眉心搓了搓說,「我經常皺眉頭嗎,我怎麼不知道?小菊,你為什麼不跟我說?」金小菊捂了嘴笑著說,「我覺得你皺眉的樣子很酷,怎麼會提醒你?」

  許菡認真研究GG用詞,冷不丁冒了一句,「為什麼不叫早中晚餐,非得叫早茶、午茶、晚市?聽起來怪怪的。」張和趕緊解釋,「許姐,這是我們隨便寫的,過兩天我讓人改過來。」皮樂山白了許菡一眼,「現在就時興這種叫法,帶港味,人家來這裡吃飯感覺檔次也不一樣了。今天是開張的日子,你老說這些不上路的話,長沒長腦子?」許菡難以接受皮樂山的當眾批評,臉拉長了。

  張和沒請其他人,和金小菊兩人專門招待皮樂山夫婦,做了滿滿的兩桌菜,每一道色香味俱全。皮樂山說,「這麼多菜,你們不會是從昨天做到今天吧?太浪費了。」金小菊說,「有些菜一個星期前就準備了,招待皮大哥和許姐我們當然要拿出最好的手藝。」張和說,「我主要是想讓你們把我店裡的招牌菜都嘗一遍,提提意見。」他給皮樂山許菡面前的杯子倒了酒,舉起杯子說,「小菊,來,我們一起敬皮大哥和許姐。」皮樂山和許菡舉起杯子和他倆碰了碰說,「祝你們生意興隆,財源廣進。」張和背往下彎,鞠了一躬說,「感謝皮大哥和許姐,沒有你們我這家店開不起來,我爭取早日將借你們的錢還上。」皮樂山說,「這些話過了今天就不要再提了,好好把生意做起來就好,記住了,別再皺眉頭。」張和手在眉心狠搓了兩把說,「你們得經常提醒我,我剛才對著鏡子看,這中間已經皺出皺紋來了。」

  許菡一直不知道皮樂山借錢的事,早先看張和他們對皮樂山感激不盡的樣子還懵里懵懂地認為是因為皮樂山幫他們題了一塊門面招牌,聽了張和的話如夢初醒,她瞪著皮樂山,嘴裡喉嚨里都有菜,總算是把驚呼聲堵在裡頭了。金小菊聰明伶俐,看許菡的神情就知道是張和的刺激到了,手肘頂了一把張和,舉起杯子說,「張和,我們再來敬皮大哥和許姐,感謝的話我們以後不說了,希望皮大哥許姐有什麼事用得上我們的,說一聲,我們隨叫隨到。」張和趕緊舉起杯,兩人又與皮樂山夫婦碰了杯。

  皮樂山說,「你們的生意不難做,像我住的小區,大部分人在機關企業工作,收入不錯,缺的做家務的時間。對了,你可以進小區打GG,制些名片,到處發發。我和我們的物業說一聲,你直接進去發放GG。」張和和金小菊又是一陣謝聲。

  皮樂山這餐飯吃得痛快,回家路上一直誇讚說,「憑張和的廚藝他們的生意一定能做起來,做什麼事都要有天賦,許菡你做菜的手藝我看是難提高了,學也沒用,以後乾脆叫外賣,不用辛苦,吃得也開心,對了,你沒事也幫張和他們的食莊宣傳一下。」

  許菡冷冷地哼了一聲,「一頓值三萬塊的飯當然是好吃了,你這麼上心,你不如自己開一家飯館算了,要開也開起來了。那個金小菊,嘴上像塗蜜,小狐狸樣的,你對他們這麼情深義長,不會是看她的面子吧?」

  皮樂山揮起手掌,恨鐵不成鋼地落到自己腦袋上,「許菡,這麼跟你說吧,像你這樣的人能舒舒服服地活在這世上全憑運氣,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需要拉一把,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不比你差半分。有個題目,你仔細聽了,當你生命垂危的時候,你要把你的所有財產託付給一個朋友,讓他交給你的家人並好好照顧他們,託付之事沒有第三個證人,請問你能找出多少個這樣的人來?你想一想,你有哪個朋友是可以託付的,是不是那幾個成天跟你打麻將的。」許菡說,「瞎扯吧,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完全不可能。」皮樂山說,「我看你是找不出來這樣的朋友吧。」「那你有嗎?」「當然有,你哪能和我比。」「哼,我差點忘了楊信和梁東順和你同穿一條褲子,你至少有這兩個狗肉之交。」皮樂山笑著說,「朋友是不怕多的,我願意交朋友,多個朋友多條路,張和是個不錯的不伙子,人誠實厚道,幫他一把誰能說將來不是幫自己?」「能指望他什麼,一個開小餐館的」,許菡說。「不說別的,那天讓你去背媽,你背得動嗎?說得難聽一些,哪天我皮樂山摔一跤走不動,估計你最先能叫上幫忙的人就是張和,你別小看了人家」,皮樂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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