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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41:50
作者: 映川
傍晚時分,布置新房的人一一離去,盧蘭隨她父母離開的時候,故意走到我旁邊,在我手臂上捏了一把,低頭晃了一句,明早見。
剩下我一個人站在門邊,我把門關上,把自己關在屋內。明天是我人生的一個重大日子,我29歲,要娶26歲的盧蘭為妻。
房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布置好了。門上、床頭、鏡面、椅子……到處貼了紅喜字,連床上都擺了紅喜字,好像這床晚上不睡人了。
我心裡燥燥的,總覺得有些事在等著,又想不起是什麼。這時間離上床睡覺太早了,我從桌上拿了一盒給客人預備的香菸,點燃一枝,走到窗邊,打開窗,讓煙味透出去。窗外的樹葉嘩嘩地搖動,一股熱浪湧進來,原來是要下雨了。我認為這就是我心燥的原因,乾脆拿起整盒煙掩上門到樓下去吸。
樓下有一塊小草坪,除了種草還種花,花是那種會發出濃烈香氣的千里香。我不喜歡這種香味,它和菸草一起混入我的肺部,讓我有一種酒後的噁心感。雨零零星星滴了兩滴做預告,一滴在我的額頭,一滴在我的手背。我把手上的煙掐滅,伸伸腰,吞吐幾口新鮮口氣,又往樓上走。
房門一推就開了,我一邊往裡走一邊將外套脫下。外套脫了一半,兩隻衣袖還沒有完全從兩隻手臂上滑下來,卡在手肘附近,它們突然不再往下滑了。有一隻手從後面把我的外套翻上來反套到我的頭上,我的手立時像被反綁住了,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雖然我知道身後這隻手不是盧蘭的,但我還是忍不住顫顫地喚了一聲,盧蘭?一件沉重的東西敲打在我的頭上,作了回答。
我很快醒過來了,醒來的時候那人還在綁我的腳,他用的是插排的花線,那插排不時拖拉在地上,啪啪地響。我吞了一口唾沫,發現嘴裡沒有塞上東西,他根本不怕我叫喚。這裡一幢別墅離另一幢有幾十米遠,叫了別人也聽不見。我現在知道為什麼有些大款寧願在市區買幾套連在一起的房子將它們打通也不願買別墅了,大隱隱於市。我竟然被人綁架了,這麼一想我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快暈過去了。為了不讓牙齒打顫,我使勁咬住它們。我的頭可能動了動,那人馬上發現我醒了,呵斥了一句,別動,動就捅死你。這人的聲音不是我熟悉的,但他顯然故意變了嗓音,音質誇張的粗硬。
我在牙縫裡擠出話,你要幹什麼?我明天結婚,什麼東西都齊,你要什麼就要什麼吧。
那人加快了手上捆綁的速度,最後一下使了狠勁,花線勒進我的肉里。我喲地叫起來。那人踢了我一腳說,說,錢放在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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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在鞋櫃的最下排的第三個鞋盒裡。
過了一會那人回來了說,怎麼只有三萬多?
我說我就這些現金,還是明天用來打點岳母娘的。現在誰也不會在家裡放很多現金的。
那人說,拿不出錢你就得死,張釘,我知道你有錢。
對方一下子將我的名字說了出來,他說得太順暢了,以致於他本人也沒發現。這暴露了他的身份,楊吉,這人是楊吉。他每次叫我的名字,吐出釘字時總流出一種把我釘在地上的感覺。他不是和王雙雙捲款逃跑了嗎,怎麼又回來了?他們害得我還不夠嗎?我的恨意將膽怯暫時擊退。我說,楊吉,是你。
楊吉的方向沉默了半分鐘,他把蒙在我頭上的衣服一把扯開說,你還真是個聰明人,竟然能猜到是我,難怪王雙雙騙不到你。
楊吉的臉白了,胖了,腮幫上的鬍子青碴碴的。我說,你不是跟王雙雙逃了嗎?怎麼又找上我?
楊吉呸了一口說,說那個妖精已經跳到泰國,把所有的錢都卷跑了。
我說,那你可以去自首,提供線索,公安把王雙雙抓起來,我們的恨都解了。
楊吉說,自首?這麼大一筆錢我要自首還不得把牢底坐穿了?出來我已經成了廢物,還不如搏一把。
我說,楊吉,冰箱的冷凍層有一個塑料盒,裡面有一張存單,臥室窗簾的最上頭也縫了一張存單,我就這麼些錢,你都拿去吧。
楊吉一腳踢到我的下巴上說,你以為我的傻子嗎?存單的錢我能取得出來嗎?別以為你比我聰明,別以為我們以前是同事我就可以放過你,現在你在我的手裡,我要現金。他媽的,我也要過泰國,人家要六萬塊過路費。
我被楊吉踢得差點痛暈過去,以前我說楊吉的壞話全遭報應了。我跟王雙雙說他打老婆,現在看來他真有暴力傾向。我說,我家裡確實沒有現金了,一分也沒有了。
楊吉沉默了一陣,轉來轉去,嘴裡嘮叨著,還差三萬,還差三萬。
電話鈴突然響了,我憋住氣,楊吉也一動不動。六聲過後,鈴聲終於停了。我兜里的手機接著又響了起來。我說,這電話可能是我女朋友的。
楊吉想了想把手機從我兜里翻出來,遞到我的嘴邊說,你叫她過來,帶三萬元錢過來。楊吉把一件冰涼的東西擱到我的頸邊輕輕拉了一下,那感覺就像手指被稻草的葉子拉了一下,有一點輕微的辣痛,然後我感到頸窩處濕了。楊吉說,別玩花樣,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就要讓她把三萬塊錢送過來,送不來,你就去死。
我對著手機喂了一聲。
盧蘭的聲音壓得低低地說,還沒睡嗎?
我說,睡不著。
盧蘭說,你平時那麼濫睡,今天怎麼睡不著了?
我說,你不在我睡不著。
盧蘭,再忍一晚上吧。
我說,不,你馬上過來,快過來。順便拿三萬元錢過來。
盧蘭有些吃驚說,要錢幹什麼?
我說,我忘了給你爸媽準備彩頭了,為了讓他們高興,你最好拿點錢過來。
盧蘭說,我爸媽都在外屋睡著,再說了明天一大早花車就過來接人了,我怎麼能過去?
楊吉不耐煩了,手中的刀子又擱到我的脖子上。我也不耐煩了,恨恨地說,盧蘭,對我好就表現在今晚上,快點帶三萬塊錢過來。
盧蘭沉默了,我心裡喊起來,千萬別掛斷電話,謝天謝地,她沒有。她說,我一會就過去。
等待盧蘭的時間很漫長,這段時間我把我的29年回憶了一遍,我試圖說服自己,我的人生不是碌碌無為的,我的29年勝過別人的80年,即使發生意外我也是今生無憾了。我沒辦法說服自己,我不想死。
盧蘭的鑰匙串在門鎖里轉,我聽到了,眼淚溢出我的眼眶,我第一次承認我是一個自私無恥的男人,我把自己的女人騙來了。楊吉也聽到響聲,他迎她去了。我聽到砰的一聲和一聲短促的驚叫。事情出了偏差,因為外面下著雨,盧蘭打著傘,她進門的時候是傘先進來的,楊吉手中的棍子只打中盧蘭的手臂。盧蘭本能地往門外跑,嘴裡喊,張釘,張釘。楊吉眼見盧蘭就要逃出門去,低低吼了一句,如果你走我就殺了張釘。這句話把盧蘭釘在原地。
楊吉看這話起了作用繼續說,明天你不願做一個寡婦吧。
我叫起來,蘭子,蘭子,我在這裡,你不要走。
盧蘭說,你到底是誰,要幹什麼?
楊吉說,我不想對你們怎麼樣,你只要把手上的三萬元錢給我,我馬上就走。
盧蘭說,你先把張釘放了,錢我馬上就給。盧蘭說著又往門邊退了退。
楊吉罵了一句他媽的,把我從地板上提起來。他手中的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想盧蘭應該看得見這刀的光芒。
那一瞬間發生的事是誰也無法預料得到,盧蘭一看到楊吉將刀架在我脖子上就發了瘋地衝過來,她的頭撞向楊吉的胸口,她把全身的力氣都用上了,楊吉被撞跌到地。盧蘭拉起我的手往外跑,可我腳上還綁著繩索,我撲鼕一聲絆跌在地。楊吉爬起來,樣子很怕人,他的手中握著刀子追過來。盧蘭拼命把我拽起來,我剛站穩楊吉已經近在咫尺。盧蘭迅速和我調了一個位置,將我擋在她身後。楊吉手中握的刀子一下插進盧蘭的身體,一點聲音也沒有。楊吉僵住了,他沒想到他的刀子這麼快,這麼準確地插到人的身體裡去了。
楊吉一步一步地挪到門邊,他攤開手說,張釘,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要殺她。他悽慘地叫了一聲捂著臉衝出門去。
盧蘭為我挨了刀子,她真的可以為我挨刀子。她倒在地上,很重的一聲。我的腳剛邁開,也絆倒了。我躺在她身邊,看到刀子插在她左肋下邊,露出一截金色的刀柄。我抱起她的頭說,痛嗎?
盧蘭乾咳了幾聲說,你覺得我傻嗎?你說過這是傻女人幹的事。
我說,傻,你比誰都傻。
盧蘭的上衣被洇出來的暗紅色的血浸透了。我的眼睛開始迷離,眼皮子往下蓋,我說,蘭子,別怕,我送你上醫院。
我要解開腳上的繩索,可腿硬了,手硬了,解了很久繩子才離開我的腳。盧蘭的臉色越來越灰暗,我想她要死了。我的呼吸越來越弱,我知道我馬上要睡著了。我說,蘭子,我好睏,我抱不動你了。
盧蘭說,釘子,不要睡,為了我,你不能睡。
我吃力地點點頭,把盧蘭抱到我的腿上,慢慢起身,我又摔倒了。盧蘭的血好像快要流幹了。我說,蘭子,對不起,我走不動,我想睡覺,我沒辦法把你送到醫院,路太遠了,太難了。
盧蘭突然抬起身子,嘴一口咬著我的手,咬得很重。她從牙縫裡擠出話來,張釘你不能睡,我不能死,我明天是你的新娘。
盧蘭的嘴緊緊在吸在我的手上,像一隻水蛭。我身子裡的靜止的找到了突破的口子,它們四處流竄。我的手開始暖起來,腳板開始熱起來,肌肉開始鬆軟。我站起來,我的腿很輕,步子邁得很大。我抱著我心愛的女人沖向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