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2024-10-04 12:41:34
作者: 映川
李芳菲來找我借錢。她不是一個人來的,手裡抱了個兩歲大的孩子。
三年前我和李芳菲分了手,分手是李芳菲提出來的,她最後對我說的一句話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麼自私無恥的男人。
李芳菲比三年前瘦了很多,以前沒發現她的顴骨有這麼高,現在河水乾枯了,石頭就露出來了。一句古老的咒語跳出我的腦子,高顴骨,苦命人。李芳菲不應該是苦命的人,儘管世人都說紅顏薄命,但時代不同了,這時代受苦永遠輪不到有一張漂亮臉蛋的女人。
我幾句問候的詞還沒吐出來,李芳菲先表明了來意,張釘,你可不可以借我五萬元?這陣式一下讓我語塞。我和李芳菲好了幾年,她從來沒有這樣赤裸裸地向我要過錢。她從我這要錢就好比一個人到銀行去取錢,先要擺脫別人的跟蹤,所以繞到郵局,進了菜市,再到醫院,最後才到達銀行取錢。她的耐性特別的好。
過去,她如果看中商店裡的一套衣服,她會拉著我去逛那家商店,將那套衣服試給我看。李芳菲的身材,試什麼都差不到那去。她在得到觀者一致的讚賞之後,把衣服除下,交回店員的手裡說,太貴了,太花錢了。然而,她的眼睛還會流連在衣服上,那眼神會流露出千般的不舍。在這種情形下,是男人的都會說,穿得這麼好怎麼不要呢?李芳菲如果是對付一般的男人根來用不著這麼費神,她要對付的人是我。碰到這種情況,我會對店員說,可以打五折嗎?店員吃驚地瞪圓眼睛,我們的衣服是名牌,從來不打折,即使能打折,也不會打到五折。我會耐心地跟店員講價錢,講到他們的耐性一點點地消滅,傲氣一點點地上漲,最終我總能逮到他們的漏洞。我理由充分拍著櫃檯罵,你們看不起人是不是?你們覺得我們買不起是不是?你們想用激將法是不是?這衣服我們還真不要了。
李芳菲是惟一知道我有多少錢的女人。當年追她的人太多,我年輕氣盛一時情急把財產暴露了。當時我好像是故意將存摺遺落在沙發上,讓她拾到。我不知道李芳菲是愛上我的人還是我的錢,反正她後來是跟了我。她在我面前儘量扮演不愛錢的角色,她想方設法讓我花錢花得沒有脾氣,花得心甘情願,花得莫名其妙。那次李芳菲的單位組織歐洲10日游,一人要交一萬八。李芳菲說她是學美術的,如果能到法國巴黎轉一圈,死也值了。她還說,我已經交了8000元,剩下的我想跟林月借,不過她也要去,不知道還有沒有錢借給我。林月是李芳菲的同事,死對頭,我認識,平時兩人就爭個你死我活的。李芳菲沒少在我面前哭訴林月如何壓著她,踩著她,她是死也不可能向這位姑奶奶借錢的,她又在利用我的同情心。在我看來,參加旅遊團最沒意思,出去十天半月看的東西看過就沒了,不能揣在兜裡帶回來,說有多虛就有多虛。我問了李芳菲一個問題,我說,你覺在這世上和誰在一起最幸福呢?李芳菲說,當然是你了。我說,我的答案和你一樣。你們的旅遊團我又不能參加,我不能陪著你,跟林月那樣的人你能玩到一塊嗎?你離開十天我可受不了。我說得情真意切,字字感人。李芳菲的歐洲之行最終不行了之。
李芳菲在我跟前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我其實很佩服她的好耐性。我這麼對她也是沒有辦法,我不能讓祖宗的基業在我手中敗落,八畝菜地啊,我不能創業總還能守業吧。
李芳菲最後和我分手是因為她的單位集資建房。我在李芳菲的宿舍里混吃混住有一段時間了,明擺著是個無房戶,現在她的單位集資建房我沒有理由拒絕。但我有房子,我在本市著名的知了山莊擁有一套小別墅。知了山莊起在我母親留下的八畝菜地之上。房地產開發商當時除了付我錢,還用房子來抵了其中一部分欠款。我從來沒告訴李芳菲我擁有這麼一套房產。我已經有房子了,當然不想再要一套,何況還是李芳菲單位分的房。她們單位特黑,首期就要交10萬。
本書首發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但我實在找不出不讓李芳菲集資的理由。我對李芳菲說我有個遠房親戚出國了,讓我去看房子,我手忙腳亂地搬出李芳菲的宿舍,龜縮進我的知了山莊。李芳菲每天通過電話向我匯報情況,填表了,討論設計方案了,定圖了,下地基了……每天她跟我說這些事,我都覺得我們之間沒隔著電話線,李芳菲小姐好像拿了一支槍面對面指著我。交首付前一天,李芳菲跟我說好,第二天請假一塊去取錢交錢。我好像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當時躺在床上暈乎乎的,一睡睡了過去,一睡睡了三天,手機響沒聽見,電話鈴響也沒聽見。
醒來後聽說李芳菲滿世界找我找不到,跟一個過去一直對她有點意思的人借了錢,後來她嫁給了這個人。
三年時間就像睡一覺的功夫,一覺醒來,李芳菲站在我的面前說,張釘,你可不可以借我五萬元?李芳菲不讓我歇氣,接著又說,張釘,我知道你有錢,這五萬元拿得出。借錢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這孩子。
我心裡咯噔一下,仔細看那孩子。大鼻子闊嘴巴,該不是我的種吧?孩子抱在母親的手上,卻沒有一分鐘是安分的,他拉扯他媽的頭髮,咬他媽的手,踢他媽的肚子,嘴裡還發出奇怪的喊聲。
李芳菲說,孩子有病,先天性耳道發育不良。說白了,他沒有聽力。我帶他到北京做過一次手術,人工植入耳道。那次手術把家裡的積蓄花光了,還欠了別人不少錢。但是手術沒有成功,我打算帶孩子重新去做第二次。我是走投無路了,我不知道找什麼人,只有來找你了。你一定要幫幫我。李芳菲的話說得很快,眼波閃動驚慌和無助。
看來這孩子和我沒有關係,不然依著李芳菲的性格,她早就抖出來了。
孩子的口水嘩嘩地流到衣服上,他揮揮手利聲尖叫像是向我示威。李芳菲把孩子摟緊了說,孩子的心煩,比我們大人的心還煩,因為他聽不見別人說話的聲音,也聽不到自己說的聲音。他知道不對勁,又不知道哪不對勁,所以他煩。
我試著叫了兩聲,小寶寶,小寶寶。孩子沒有看我,依舊是在他媽媽的懷裡踢蹬。我說,他能說話嗎?李芳菲說,他聽不清,自然也不能說清楚。李芳菲搖了搖孩子的小手說,叫叔叔。孩子叫,哇——啊——哇——
那聲音很嚇人。我寧可李芳菲又是在蒙我,也不願意這孩子是個殘疾人。我打了一個呵欠,眼淚水嘩嘩地流下來,我說真困。
李芳菲嘆了一口氣說,張釘,我一直弄不清楚,你是真困還是假困?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也老這樣,你就這麼缺覺嗎?
我的手把另外一個呵欠捂住說,你怎麼能這麼想我呢?我當然是真困了,犯困有什麼錯?
李芳菲留下聯繫方式抱著孩子走了,我告訴她,我的錢全投到項目里去了,等湊齊了再通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