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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40:08
作者: 高歌
三天後,一直忙於革命工作的你姥爺回來了。你姥爺帶回了你父親的詳細消息。你姥爺說,你父親在監獄裡求生欲望很強烈,給毛主席寫了一封信,驚動了軍管會,軍管會派人找他了解情況。你姥爺說:能找的人我都找了,我在想辦法能留下他一條命。你姥爺說,宋北辰也在幫你父親,西安城剛解放,他是軍人,比我們這些地方上的說得上話。宋北辰有面子,看到過莊平給毛主席寫的信。宋北辰說,只要能證明莊銘是莊平的替身,幫我們共產黨做的事能證實,留下一條命問題不大,但宋北辰也說了,莊銘的問題很特殊,也比較複雜,首先要為他爭取活下來的時間,澄清可能需要一段相當長的時間。
「惠,爸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你姥爺的聲音充滿憂慮和悲傷,「爸從西安城回來是準備搬家的,爸要去西安城做事了,初步定在銀行工作,你姨和弟弟妹妹都要走了,致也要穩定在西安城工作,以後成家也會在西安城,這裡就沒有尚家堡了。以後就是新社會了,惠,我得提醒你,以前的日子永遠沒有了,如果政府能確認莊銘是莊平的替身,認可了莊銘為我黨做過好事,那也只不過是將功折罪,他雖然是冒名上的黃埔軍校當的國民黨軍官,但構成了事實經歷,我們努力的最好結果是戴上歷史反革命的帽子返鄉,接受監督勞動改造。這個事實你能接受嗎?」
我低頭不語。
「看得出宋北辰對你是真好,人善良厚道且敢作敢為,他為一個國民黨軍官奔走呼號,對自己的影響是很不利的,宋師長跟你是這樣的關係卻能實心實意地幫莊銘,這是一個多麼難得的好人啊,失去他,爸覺得很可惜。莊銘也是個好娃,不管怎樣,我們都會竭盡全力去救他的。」
你姥爺把那塊僅存的十五年藏的鄧家產裕興重茯磚茶找出來,說:「以前我救過一位解放軍首長,他胃不好,忒認咱這茶,我給他送去,看他能不能幫上忙。唉,爸現在是有病亂投醫啊,前天有個人給我開了個價,自古到今都沒有哪個組織是銅牆鐵壁啊,前面無路錢為馬,為你李伯伯把家裡的好東西都賣了。爸現在已經捉襟見肘了。」
聽了你姥爺的話,我才發現你姥爺最近老了許多,頭髮、鬍子都花白了。我從口袋裡拿出那兩塊銀圓,交給你姥爺。你姥爺落淚了,「爸有時候也很無奈啊,爸是地主出身,是搞地下工作的,比不上人家那些貧農出身扛槍打仗的來得硬氣。今後,爸可能幫不上你多大忙,與宋師長的事你再想想,爸不參與任何意見。如果你選擇了宋師長,爸也不會不管莊銘一家的,爸畢竟在這裡幹了這些年,讓他們一家在這裡落下戶,過上有房住、有土地的安穩日子還是能辦到的。」
你姥爺的傾向很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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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爸,我決定了,還跟莊銘過。」
當時做這樣的決定一點也不難,讓我難以忍受的是那根已經與我的血肉長在了一起的支撐我身體的軸被抽動的痛苦,我不知道這根軸被抽走後,我還能不能站立,能不能正常活動,但我還是做了這種選擇,理由很簡單,宋北辰離了我能討到一個好姑娘,會生活得很好,而你父親就不行了,離了婚,你父親一家人怎麼能在雲陽鄉待下去?落難到這一步又不是你父親的過錯,你父親是離不開我的,放棄了去台灣回來找家,我怎麼能忍心讓這個家散了去攀高枝?離開了我,這一家人該怎麼活?現在回過頭來一想,那時候看得很大的事情,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離了我,人家一家照樣能活。
其實,沒有想像的那麼可怕,甚至正好相反,人啊,常常被自己想像的痛苦嚇倒,真正面對的時候,並不是那麼回事。與宋北辰在一起的時候,我並沒有覺得幸福,相反,我總是哭哭啼啼地沉浸在痛苦中。與宋北辰的幸福,是在與宋北辰分手後的回憶中感覺到的。我原以為失去了宋北辰我的精神會垮掉的,起碼有一段時間會萎靡不振的,可是沒有,我感到身體裡的那根軸不但在,而且更堅韌了,我回憶著宋北辰說過的每句話,每一個表情,我還展開想像力,想像著宋北辰能娶到一個怎樣的妻子。新中國就要成立了,而宋北辰又是功臣,他的仕途會很輝煌的,如果娶了我,會影響他的前途的,我相信他娶了誰都會比娶我幸福。因此我為自己的決定而感到自豪,體味到了一種為心愛的人做了一件好事的那種快樂和幸福。
怎麼樣把這段短暫的時光給你講得很長呢?怎樣才能把同樣的事情反覆重述讓你不厭煩呢?再說,如果這一切都是事實、行為和言談,我還能夠描述,還能用某種方式把它們表述出來,但是,宋北辰走了,我們已經分了手,我除了回憶的感受之外,找不出使我幸福的其他原因,又怎麼能夠描述呢?黎明醒來,我想到宋北辰,我感到幸福;去學校的路上,我想到跟宋北辰走過的路,我感到幸福;我看到學校里的丁香樹,我感到幸福;我幫你奶奶做家務,我感到幸福——無論到什麼地方,幸福步步跟隨著我,這種幸福並不存在於任何可以明確指出的事物中,而完全是在我的身上,片刻也不能離開。我就是這樣以甜蜜的回憶填補我永遠失去的希望,以使自己得到支撐而沒有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