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2:01:42 作者: 徐大輝

  雪花羽毛一樣輕盈飄舞,陳立透過地倉子——半地下,可住人的地窨子——的窗口,說洞口也成,望雪花漫天飛舞。

  埋葬完王隊長,走向昨晚露宿的地方,腳下猛然陷落,他以為掉進深坑,意外發現這個埋藏在枯樹葉下面的地倉子。這種住人的地倉子是挖參人、淘金工、伐木工、跑山的……形形色色的行當中的人修建的,它能夠保存下來不被毀壞實屬不容易,日本本鬼子進山掃蕩,毀掉所有能住人的地方,這樣的地倉子肯定要損毀。完整地保留下來,是枯樹葉的功勞,厚厚的落葉蓋埋住它使人很難發現。

  陳立發現地倉子意味著今晚能睡一覺。空間不大,可容三五個人,木頭杆搭的鋪,上面鋪著隔潮隔熱的烏拉草,人睡上去很暖和。安頓下來,他坐在洞一樣窗口前望著視線內的山林,雪花穿過樹枝的空隙落下來,雪片很大像羽毛,這就是人們說的鵝毛大雪!

  這場大雪後王隊長和大山融在一起,成為白狼山一塊石頭。人死去真能成為一塊石頭,永恆在這個世界上……陳立的思維隨著雪花飄飛,他想到山上的戰友,想到自己本次進山的任務,發現王隊長的遺體,確定了秘密工程的大體位置。他不是本地人對地理環境不熟悉,面前這座山叫什麼也不清楚,只記住它所在的方位和特徵。他要在約定的時間下山,剩下還有幾天時間,應該想辦法接近那座山,明天去試一下。它不能四面都是懸崖……北風摻和進來,把雪花蹂躪成細碎的顆粒,密度很大,變成滾滾雪煙,也是人們所說的冒煙雪。他不得不離開窗口,雪灌進來,使用草塞住窗口,鑽入烏拉草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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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響晴天,雪後的陽光特別明亮。陳立越過谷底來到懸崖下,比發現王隊長的位置偏南,看不到堆滿屍體的地方。峭壁很陡沒有攀爬上去的可能。繞山尋找時遇到一個裝束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同樣的狗皮帽子羊皮襖,腰別開山斧和攜帶一桿獵槍,人家才是真正的獵貂人。

  「老哥,你攆大皮?」

  陳立急忙搭話,這是進山以來遇到的第一個人,還是個獵貂同行,他說:

  「是啊!你啥時進山?」

  「差不多一個冬天嘍!你呢?」

  「哦,剛來!」

  他們嘮獵貂。這個行當很古老,關東三件寶——人參、貂皮、烏拉草——的貂皮作為貢品向朝廷進貢幾百年,兩個獵貂人見面有說不盡的奇聞趣事。

  「這場大雪下得好……」獵貂人說雪大好發現貂的足跡,經驗如此事實如此,「你打算回家過年?」

  「嗯,最近下山。」陳立人云亦云道。面對一個真獵貂的人,不隨聲附和危險暴露,真實目的不能暴露的。談到沒太好的話題的程度,他往正題上引,說,「我見幾隻貂跑到這座山上,能上去就好啦!」

  獵貂人望眼峭壁,說:「貂很尖(聰明),跑到那兒誰敢去追呀?」

  「喔,山高上不去?」陳立故意糊塗道。

  「膫子(動物鞭)山西和南面險,北和東面平坦,上去沒問題。」獵貂人望眼陳立,說,「你不是本地人。」他是說你是本地人應該知道膫子山。誰給起了這麼不雅的名字?白狼山上的一個山包,形狀像吧?山民隨便起名。往狼身上起名也沒錯,本來是白狼山上的山,因此還有肚臍眼兒山,哈拉巴(肩胛骨)山,奶頭山……

  「剛從外地來,對此地不熟悉。」陳立說。

  「這上面,」獵貂人朝上指指,說,「崖邊兒上有座暗堡……滿山日本人,要不的我說貂尖呢,機槍、刺刀保護著,你敢去攆啊!」

  「那是不敢攆!」陳立隨著說。

  獵貂人說膫子山貂多,今年格外多。

  「為什麼呢?」陳立問。

  獵貂人遲疑一下,他考慮如何說,然後道:「你說貂愛吃什麼?」

  「魚啊!」

  「那是水貂,我們攆的是旱貂。」

  旱貂在山裡食物主要是果實,這一點像松鼠,再就是吃肉。陳立現買現賣些知識,進山前富墨林現教他的。

  「膫子山有人肉。」獵貂人語出驚人。

  「人肉?」

  「准成(確)說是屍體。」

  陳立表現出對膫子山有人的屍體不理解,猜到也裝不知道,問:「你說貂去吃屍體,可是屍體哪裡來呀?」

  獵貂人嘆然道:「看來你是真不知道啊!」

  「不知道!」陳立使勁搖頭。

  「山上修什麼工程,幹了一年多啦,日本鬼子掐(持)槍看著工程,進膫子山的路他們把著,誰也不准靠近。」獵貂人說。

  「你試過?」

  「唉!何止試過呀!」

  獵貂人說跟他攆大皮的還有同村的大豁牙子——缺門牙的人——去年冬天結伴進山,發現雪貂往膫子山上跑,他們想從坡緩的東邊進去攆貂,日本鬼子刺刀攔住他們:

  「什麼的幹活?」

  「攆大皮,太君。」大豁牙子說話嘴漏風道。

  「什麼的攆大皮?」

  「太君,逮貂。」

  鬼子兵聽明白了,他說:「這裡的什麼人都不准進,逮貂的不行!快快地走開。」

  「太君……」大豁牙子要纏磨,雪亮的刺刀橫在面前,他倒吸口涼氣,跟刺刀商量什麼,期望刺刀網開一面,放他們進山不現實。

  「走吧!」獵貂人拉走同村老鄉。

  大豁牙子是個好奇的人,心想小日本在狼膫子(山)上鼓搗啥玩意,用兵看著不准進入。爺(自稱,仗膽需要自稱)從小在這山上玩大,你要看就看住嘍,爺進去給你們看看!小瞧不得大豁牙子,他還真趁一個漆黑夜晚進去了,回來身上帶著一顆子彈和兩個槍眼兒,血從槍眼兒咕嘟咕嘟朝外冒。臨死前他不住嘴地說膫子山的情況,幾百人掏開山,死人扔進一個山坑,兩丈來深的大坑眼看填平,很多貂在吃死屍,還有懸崖頂上的暗堡……

  「大豁牙也是的,好信兒(求真兒)幹啥,搭上條命。」獵貂人仍然在惋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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