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2:00:47 作者: 徐大輝

  玻璃馬車沒有多大空間,放了那麼東西顯得擁擠。尼莽吉還是來時樣子,跟富墨林面對面坐著。他倆的關係怎樣坐都無可厚議。多雙眼睛下尼莽吉心裡不一樣,背地做了過格的事——跟未婚同床,明面上男女授受不親。玻璃透明,即可從裡向外望,也可從外向里看,車廂外的眼睛要看的話,什麼都能看得到。

  出四平街經歷一次有驚無險,快要出街時,忽遇到一個卡子,臨時設的卡,著黃色軍服的日本憲兵,穿黑色警服的警察,他們檢查過往的車輛,在玻璃馬車前有一輛老牛車,拉的像是泔水桶,警察正捂著鼻子檢查,憲兵持槍在一旁監督。

  「他們像是找什麼。」尼莽吉說。

  富墨林心裡比她緊張,連泔水車都檢查,玻璃馬車能躲過檢查嗎?電台混在其他物品中,不認真查看還好,認真檢查發現電台不難。逃是逃不掉的,離卡子很近,他們已經看到這輛車。硬著頭皮接受檢查,隨機應變吧!

  「過來,把車趕過來!」警察喊,狐假虎威,有日本人在身邊,語調充滿仗義。

  車老闆子下車,撇下馬車走過去,說:「老總,三江商會會長的妹妹,尼莽吉小姐要結婚,我們來買嫁妝。」

  「願誰誰,是我爹也得檢查。」警察說,大公無私的樣子。

  車老闆子說軟乎話,搬出三江商會會長照樣不好使。他轉身牽馬過來,警察很橫地拽開車門,見四姑奶頭窩在富墨林懷裡。富墨林繃著臉,問道:

  「你們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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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檢查!」

  「婚禮用的東西,你們也要檢查?」

  「哼!婚禮用的東西,皇帝的龍袍老子也外甥打燈籠——照就(舅)檢查。」警察臉一抹黑誰都不認,橫道地說,「箱子,包,一樣一樣打開,接受檢查!」

  「不合適吧,這裡邊有女人用的東西,你要看……」

  警察早飯不知吃了什麼,槍藥味很濃,還夾雜著邪性味兒。他瞟眼四姑奶,說:

  「願啥啥,檢查。」

  憲兵曹長聽到這邊吵嚷走過來,他先仔細打量車,目光落在車轅子那個「索」字上,他對翻譯一陣東洋語,富墨林聽懂了,在場的絕大多數人聽不懂,包括黑臉警察。

  曹長說:「我見過這輛車。」

  翻譯官未懂曹長的意思,問:「太君……」

  「你的問問,是不是索家的人坐在上面。」曹長說。

  「哈伊!」

  翻譯官走上前,用一根二拇指觸碰下黑臉警察,然後歪下頭,一連串的動作,是表達一個意思:躲開!黑臉警察不是對誰都原則,對誰都豪橫,要不然沒有「狗咬花子」一說。他站到一旁,小狗看著大狗啃骨頭那種神態。

  「你們是什麼人?」翻譯官問。

  「她是索家小姐,我是她的未婚夫。」富墨林說完加上一句:我們是三江商會會長索顧青的親戚。

  翻譯官走回到憲兵曹長跟前,他們說話聲音很低,在車裡的富墨林沒聽清,曹長最後一句話他聽清了:放他們過去!

  翻譯官高著嗓門喊:「太君說了,放行!」

  警察扁屁(極小的屁)都不敢放,黑臉警察向後撤兩步離車最遠。富墨林在車裡看到,憲兵曹長遠遠地向他們擺手,友好地送行。

  「我的媽呀,嚇死我啦!」四姑奶長出一口氣,她見過最凶的動物,從未膽怯和退縮,憲兵、警察檢查車令她驚悚。擔心古董被發現,還不沒收啊!丟了替朋友保管的東西,好說不好聽,古董無處買到無法包賠人家,朋友包賠又不是那麼回事,她想到古董上去才緊張,「開始是死活要檢查,說放我們過去就放我們過去,抽風嘛!」

  「那個曹長起的作用。」富墨林說。

  四姑奶朝後眺望,已經出城很遠,望不見什麼曹長。她說:「憲兵的曹長……」

  「他也許認識咱家誰,我想準是大哥……」富墨林的猜測應該接近真實,三江商會會長坐車到過四平街,經常出入日偽的重要的機關,遇到憲兵曹長,或見面、接觸……他不往下猜測,一場虛驚過去,玻璃馬車駛上雪野。

  積雪在明亮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藍色的光,望上去時間長眼睛因美麗而疲勞。

  四姑奶坐回到世俗認為正常的位置上,頭靠近車玻璃,眯起眼睛瞅著車外,視線範圍不遠,見到馬蹄起落,嘎噠聲音打擊喚醒興趣,她說:「我去騎馬!」然後喊停車。

  一個炮手將馬讓給她,炮手未坐到車廂里來,坐到車老闆子的右車耳板——副駕的位置上。富墨林關心四姑奶的安全,其實大可不必。她老人家的馬架(騎馬技術)精湛,滿族男人能騎善射,史料記載滿族祖先:「耐饑渴,苦辛騎,上下崖壁如飛,濟江河,不用舟楫,浮馬而渡。」滿族女人從小學手工縫製技巧,從納襪底、做荷包開始。事實上出嫁時身價高低的標準,看針線活兒可不是看騎射,看我四姑奶還得用另類眼光,不然她准嫁不出去。

  騎在馬背上的四姑奶換了一個人似的,再現了馳騁在崇山峻岭之中打圍狩獵滿族先民英姿,從背面看她一個剽悍騎手出現在茫茫雪原上,她已經不滿足窄小的線道,朝雪甸子跑去,急奔的馬蹄揚起一溜雪煙,淹沒了她的身影。

  富墨林欣賞勇敢的騎手,而不是即將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自愧不如她,騎馬遠遠不如她……他正在欣賞中,聽到她的喊聲:

  「快來看呀!這是什麼呀?」

  反應最迅速的是三個炮手,他們撥馬奔過去。

  「怎麼回事?」富墨林鑽出車廂,問。

  車老闆子說:「小姐好像發現了什麼東西。」

  富墨林朝雪原跑去,遠遠聽炮手說:「這兒有個人?他是誰?」

  一個人凍僵在雪瓮子裡,結滿冰霜的口鼻處,可見微弱呼吸的跡象。四姑奶興奮地說:

  「他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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