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2:00:35
作者: 徐大輝
「老闆,我用車。」梁耀臣說。
客店老闆問:「橡皮輪車,還是玻璃馬車?」
「橡皮輪車就可以了。」
「去哪裡?用多長時間?」
「鐵東,送我過道口,完事。」
「行,我給你安排車。」客店老闆說。
交通員坐上橡皮輪車,一匹馬拉著,車笸籮里扣著拱形的棚子,竹片揻成彎蒙上油布,遠處看酷像一個移動的鴨架(窩)。梁耀臣鴨子似的探出頭,望著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四平街,行走在橫貫東西的日本名大街——旭町上。
老闆子(車夫)保暖武裝到牙齒。氈帽頭,靰鞡腳,身穿一件大皮襖。這一首順口溜只描繪出他的一部分。他還戴著耳包(又叫皮耳子、耳圈,護耳防凍用品),戴著皮手悶子(棉手套)。也是的,十冬大臘月的在戶外趕車,穿戴不嚴實真不行,凍傷甚至凍死。最常見的凍傷手腳,也有凍掉耳朵的。
梁耀臣長期生活在北方,跟冰雪打交道積累了經驗。坐這種馬車不能靜止不動,最好下車跑幾步,活動血液才流動,渾身才暖和。他雙腳不停地磕碰,這個動作引起車夫的注意,找到跟乘客搭話的切入點,他說:「凍死牛天氣嘎巴嘎巴地冷啊!呵,我老是活動都不頂事,腳凍得貓咬似的。」
梁耀臣沒讓貓咬過,卻領略過凍疼腳的滋味。他順著說一句:「天氣真太冷,今年最冷的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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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不上最冷。」老闆子列舉了入冬最冷的一天,和一個世人震驚的事件聯繫在一起,因而記憶十分準確,他說,「冬月初九,天忽然就冷啦,道兒都凍裂開口子,像潸(皮膚因遇冷風吹而裂開的細口兒)了似的。」
「噢。」
「要不的尼姑的胳膊也凍不成那樣……」
尼姑?這個字眼窗戶眼兒風一樣硬,扎到交通員心裡,他不由得打個寒顫。他要去找的是尼姑,特別注意這個消息,問:
「尼姑怎麼啦?」
老闆子瞅交通員一眼,自言自語道:「唔,你是外地人不知道。冬月初九,日本兵在鐵路邊兒上,把一個尼姑禍害(強暴),而後槍殺了她。」
梁耀臣透問道:「哪兒的尼姑?」
「還能是哪兒?四平街只一家姑子廟,淨業蓮寺。」
啊!淨業蓮寺,梁耀臣暗吃一驚。
「挺損啊!」老闆子嘴流出一句,像是後悔了,話說來收不回去,挺直下身子,豁出去的樣子。像他這樣說話很危險的,日本人好賴都說不得,傳到他們耳朵里結果不堪設想。
為打消老闆子對自己態度吃不准,如此打住話題,想了解的事情指望他說呢,梁耀臣說:
「真夠損的,比四大損說的還損。」
老闆子挺直的身子慢慢堆碎(蜷縮)下來,確定沒什麼危險,重新揀起話題,接著說:「有四平街以來,從沒發生這樣的事兒。」
「事情咋處理啦?」梁耀臣說。
老闆子發出一個聲音,用文字來表示:呲!當地人用這個字很普遍,其含意很廣,主要是對某一件事的不屑,對某一事物的氣憤……還有諷刺、不滿,甚至罵人,和那個穢字意義相同。梁耀臣分析他的這個呲,定在氣憤上。老闆子說的話更糙:「日本人雞巴大把天操個窟窿,也沒人敢管。」
如果我是交通員梁耀臣坐在那輛橡皮輪馬車上,聽車夫那樣說日本人一定忍俊不禁,笑出眼淚也說不定。可是梁耀臣笑不出來,他一門心思知道被日本兵強暴的尼姑叫什麼名字。他問:
「尼姑叫什麼名兒?」
「唔,叫空、空什麼來著,瞧我這記性!」
「空淨?」
「對,是這個名字。」
什麼叫五雷轟頂?讓梁耀臣說說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感受。接近火車道口,老闆子精力集中到專心趕車上,把交通員撇到一邊。有一列火車通過,攔截車輛的木桿已經落下,只有等待。他心很慌,如果空淨死啦,電台怎麼辦?淨業蓮寺還有人知道嗎?
火車開過去,木桿揚起准許車輛通過,老闆子趕車過了鐵軌,到了道東,問:
「你在哪兒下車?」老闆子問。
「前邊吧!」梁耀臣指下路旁的小酒館。
馬車靠邊停下,梁耀臣下車,老闆子趕車離開,鴨子架消失。他問一個路人淨業蓮寺在哪兒後走過去。淨業蓮寺一定要去,碰碰運氣。他到寺院的時候,出家人聽講經剛散,是聽外請的法師講《地藏經》。
「有個男人找空淨。」一個尼姑向監院師昌性稟報導。
一個男人來找空淨,他不知道她已圓寂,說明是外來人,一下子想到那部電台,吩咐將那人帶到禪室。
「施主找空淨?」監院師問。
「我是她的朋友,從遠方來看她。」梁耀臣說。
「施主有所不知,空淨已經圓寂。」
梁耀臣表示驚訝,說:「唉,真不巧。」
監院師問找空淨有什麼事,看是否能幫上忙。梁耀臣聽出話中暗示的東西,猜測監院師可能知道,說:
「我們曾請她代為保管一件東西,不知……」
監院師審視的目光望著交通員,問:「她有什麼特別交代嗎?」
梁耀臣故意將石頭掉落到地上,看監院師的反應。監院師看到那塊石頭,思考片刻,說:「施主稍等。」轉身進了另一扇門,取來一塊東西放在交通員面前,問,「是這東西吧?」
梁耀臣拾起石頭遞給監院師,兩塊石頭合在一起。
「你要取的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