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2024-10-04 11:58:24
作者: 徐大輝
「督軍……」洪光宗剛一開口,便給杜督軍打斷道,「人不能放,郝秘書是革命黨,死罪。」
洪光宗看救郝秘書無望,竭盡全力解救孫興文,說:「參謀長我了解……」
杜督軍本也不想殺孫興文,只不過是幫助日本人冤枉軟禁他幾天,在洪光宗離開省城時,放他走。不過,這幾天不能放人。
「督軍,我願為孫興文擔保。」洪光宗上來江湖義氣勁兒道。
「你肯定他不是革命黨?」
「肯定。」
「既然你冒死保他,我命人審查,沒問題儘快放人。」杜督軍說,給了洪光宗面子。
「謝督軍。」洪光宗感激道。
杜督軍假惺惺問起白狼山的情況。
「放心督軍,咱家的東西不能叫狗叼去。」洪光宗指不能讓外國人得到金子、木材。
「好,很好。」杜督軍嘴裡這樣說,心裡並不舒服。一個骯髒的勾當在他和日本人之間進行著。
「督軍,我們得到這批木材,給你一萬塊大洋。」橋口勇馬談交易條件。
一萬塊大洋,杜督軍真心喜歡,但是身為一省之長,公開將木材賣給日本人很不妥。
「您裝作不知此事,具體由我來操作。」橋口勇馬說。
於是就有了命洪光宗帶孫興文和郝秘書來省里的調虎離山計,糾纏住洪光宗,意義讓他無暇顧及什麼放排,左膀右臂被抓被扣,攪亂方寸。日本人的確緊緊抓住這個機會,孫興文離開木排,朱營長馬營長在日本人眼裡都不算什麼,好對付。
橋口勇馬秘密到達大姑娘砬子,藏在滿鐵江橋水泥碉堡里,這裡居高臨下即可望到江面過往的舟船,又可看見大姑娘砬子山間的十幾戶人家。在早,這裡屬荒河野渡沒人居住,自從木把在這裡放河燈,逐漸有人在此做生意。放河燈需要糠皮子、蕎麥皮,做燈芯的麥稈兒,近年又增加了神漢跳神、戲班子唱戲。一切為超度亡靈,為孤魂野鬼早日托生。
紅蘿蔔年年都來大姑娘砬子,自編的那套唱詞兒得到木幫認可。
「通向江邊的路有幾條?」橋口勇馬問。
「兩條。」現為守備隊小隊長的小田說,「一條從江橋旁經過,另一條很險峻,只有當地山狗子山狗子:長期生活在山林子的人,也指職業採獵的人。圖抄近兒才走。」
「正規軍不會走那條路吧?」
「正規軍?」小田沒聽懂。
「巡防軍,如果巡防軍來大姑娘砬子。」
「他們肯定走經過江橋這條路。」小田說他們攜帶武器,爬不了崎嶇的山路。
「河燈在哪裡放?」
「山崴子裡。」小田說。
橋口勇馬順著小田手指方向眺望,目光穿過一片山丁樹,看不清卻能猜到唱戲、跳神的地方,他甚至想到是壓防軍同木把總管用木排換票的地方。
「明天起,將江橋下通向山裡的路封死,以維修江橋施工為名禁止通行。」橋口勇馬要堵死這條路,切斷可能出現的巡防軍與江上木排的聯繫,到時候山狗子經常走的路也埋伏下人,阻止通行。
「橋下架設一挺機槍。」小田說,「一隻山叫驢也別想蹦過去。」
山叫驢是蟈蟈的一種,白狼山上很多。
壓防軍還沒到,他們來了要從這裡經過,橋口勇馬指示小田放他們過去。他說:「今晚橋下點上燈,給他們照亮路。」
鬍子正日夜兼程朝大姑娘砬子趕,兩個特殊的人物也在其中,月之香和常喜天的兩歲小兒,一個鬍子將男孩裝進花簍,裡邊墊著烏拉草,兩歲的孩子什麼也不懂,蜷曲在暖呼呼的草中睡著啦。
「今晚趕到大姑娘砬子。」壓防軍眼瞧著月之香說,他另有目的,日本女人讓他迷戀。
「木排到手,你跟我回亮子裡。」月之香許願道。
一想日本人起居的地方,壓防軍想笑,說:「你們沒炕,哎,你們為啥不睡炕?」
愚蠢的問題她不願意回答,木排到手,壓防軍還想挨自己身子的邊兒?那是不可能的。橋口勇馬對她說,木排到手,秘密向南流送,利用完土匪要滅口,木材的事不能讓他們傳揚出去。
遠遠見到江橋的燈光,壓防軍說:「從橋下走,守備隊會不會擋我們。」
「我去說。」月之香說。
躲在橋頭堡里的橋口勇馬看見月之香同小田說什麼,而後放鬍子馬隊過去,月之香沒停留,同壓防軍一起去了江邊。
這個夜晚,紅蘿蔔的戲班子被攔住。
「木把請我們放河燈時唱戲。」紅蘿蔔說。
「維修橋墩子,你們不能通過工地。」小田道。
紅蘿蔔白費了口舌,沒讓他們通過。糠皮子、麥稈兒一定送到江邊,只有到江邊才能見到木把總管,告訴壓防軍為日本人綁架了他的兒子,而且為換木排。
「我們爬山。」離開江橋,紅蘿蔔說,「路是險了點,找一個山民帶路,能到江邊,今晚正好有月亮。」
找到一名山民,在他幫助下,紅蘿蔔他們到了山崴子,卻不知壓防軍的綹子已經到了那裡。戲班子悄悄找戶人家住下,並派人守在江邊,發現木排到來,第一時間將這裡的事情告訴木把,早有個準備。
常喜天帶木排天剛麻麻亮在大姑娘砬子停靠的,紅蘿蔔第一個登上木排。
「鬍子綁架了我兒子?」常喜天尚未從失去愛妻、生死弟兄二櫃何萬夫的悲痛陰影里走出來,第三個不幸的消息接踵傳來。
「昨晚我聽到少爺的哭聲。」紅蘿蔔說。
「啊,他們帶我兒子到了這裡?」常喜天驚異道。
紅蘿蔔從水香燈籠子聽來的消息加上自己的推測,說鬍子在此等總管。
鬍子綁了票要派花舌子來談票條件,壓防軍綹子花舌子被馬踢死,暫由水香燈籠子擔任,他來到木排上,開門見山道:
「大洋我們不要。」燈籠子說。
「你們要什麼?」常喜天問。
「木排。」燈籠子說。
鬍子口氣天大,竟然要木排,給錢不要顯然是為別人做事,有人僱傭他們綁票,逼迫自己交出木排。
「我們是壓防軍綹子。」燈籠子拿大綹子鎮唬(嚇唬)木把總管,威脅道,「交換你二心不定,我們大當家的動硬的呢?」
常喜天心裡清楚近百人馬的鬍子武裝奪排輕而易舉,他後悔了,到老虎渦子時,朱營長主張再向前護送木排一程,總管想木排入了江,順流直下基本安全了,謝絕了人家。
「總管,換不換票你可想好,大當家的捎話給你,我們先君子後小人。」水香燈籠子下排走了。
「怎麼辦?」薛神漢問。
常喜天進退兩難啊!不答應鬍子的條件後果明擺著,小兒性命難保,最後武裝奪排……他沒想到日本人要在這裡動手。
「河燈還放不放?」薛神漢問。
「放,隆重地放!」常喜天每個字都說得很重,「你準備請神大祭,讓紅蘿蔔唱戲。」
傍晚江邊搭了神案,擺上豬頭,薛神漢抑揚頓挫地唱:
山前梅鹿後山狼,
狼鹿結伴在山崗。
狼要有難鹿搭救,
鹿要有難狼躲藏。
交朋友不交無義之友,
狼心狗肺不久長……
常喜天神情凝重地聽神漢唱,不時瞥眼江面,木排在上面漂蕩。眾江驢子覺出今年放河燈氣氛不同往年,悶天似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總管,想好了嗎?」燈籠子來催問。
「等放完河燈。」常喜天泰然處之的樣子,他看見鬍子在附近走動,平靜地說,「今晚贖人。」
「那好。」燈籠子離開。
載著數盞點燃河燈的船在江心行使,常喜天只帶上頭棹、二棹、三棹,三個木排最關鍵人物,木把總管犯了致命的錯誤,將自己的計劃告訴了他們三人,其中就有曲大膽兒。
「我答應他們,你們假掉頭南流送,待我帶回少爺,你們再調頭北流送。」常喜天布置道。
「放心吧,總管。」頭棹曲大膽兒最先表態,接著二棹、三棹表態。
「謝謝你們。」常喜天很受感動地說。
江邊紅蘿蔔的唱聲傳來,也是請神的鼓詞——
八仙過海水上漂,
鐵拐李的葫蘆呀呀兒腰。
張果老騎驢橋上過,
何仙姑的笊籬把他撈……
江邊奪排的隊伍布置好了,橋口勇馬通過橋頭堡的瞭望窗口,望見江面幽幽跳閃的燈火。
「放河燈馬上結束了。」小田向他報告,「壓防軍傳來信,常喜天答應放河燈結束就進行交易。」
橋口勇馬轉過頭來,問:「有沒有異常情況?」
「沒有。」小田說只是沒機會接近曲大膽兒,「他和常喜天在船上放河燈,二棹三棹也在船上。」
「不管總管向他們布置什麼,」橋口勇馬得意地笑,說,「曲大膽兒在裡邊,我們一定能成功的,頭棹會見機行事。」
頭棹決定木排江上行走方向,曲大膽兒為日本人效力,守備小隊封堵了通向江邊的道路,常喜天交出木排權,曲大膽兒掉轉木排方向,朝南流送……如意算盤撥弄著,橋口勇馬想到洪光宗還在省里,巡防軍不會再來護送木排,木排到丹東,可以如願以償地裝船運回日本。
常喜天隻身來到約定的地方——江邊的一塊巨石旁,從木排上可以望見這裡的一切。
「木排你們可以弄走。」常喜天說。
「好,總管是痛快人。」水香燈籠子說,舉手打個響榧,暗處走出兩個人,其中一個人懷抱孩子。
「兒子!」常喜天接過孩子抱緊,虎躍上巨石,這是他事先同頭棹、二棹、三棹約定的信號,意為孩子已經到手,準備起排,向北流放。
哈哈!水香燈籠子大笑,諷刺道:「別忙下來,看看你的木排往哪兒走。」
常喜天見頭棹曲大膽兒正將木排掉頭,他頓時驚呆,難道曲大膽兒是……他正猜疑之際,隨著頭棹,二棹、三棹木排不得不掉過頭來向南。
數名鬍子湧向江邊,其中有日本人。
「總管,你沒想到吧,曲大膽兒是日本人的……」
「雜種!」常喜天大罵一句,罵曲大膽兒,連同為日本人做事的水香燈籠子他們一起都罵了。
這場搶奪木材的主謀橋口勇馬走到前台來,小田帶幾十名守備隊員擁簇著他走向江邊,經過常喜天身邊時,用蔑視的目光瞟木把總管一眼。
「操你祖宗小日本!」常喜天心裡罵道。
突然,薛神漢跑到江邊,他腰系銅鈴,手持驢皮鼓,大聲唱起來:
哪裡丟來哪裡找,
斷了青絲換紅絨。
鷂子翻身上了馬,
我去上方南天門。
將軍催馬來得快……
或許是神漢的力量,真的搬來天兵,黃笑天帶一團的巡防軍突然出現在江邊。
「怎麼辦?」小田問。
橋口勇馬面部肌肉抽搐,他清楚自己處心積慮的計劃失敗了。
三天後,洪光宗和孫興文走出督軍府,衛隊護送他們登上火車。
「郝秘書的屍首一定收回來,埋到亮子裡。」火車上洪光宗說,「興文,你打聽點兒行刑的日子。」
「是。」孫興文神情悲痛道。
車上有許多日本人不便說話,沉默一陣,孫興文貼近洪光宗的耳朵說:「我應馬上回到江邊去。」
「幹什麼?」
「木排……」
「黃警衛長護送他們恐怕快到吉林船廠了。」洪光宗底氣很足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