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2024-10-04 11:57:55 作者: 徐大輝

  巡防軍在排窩子附近搭起窩棚,哨兵可以望見江邊,不久木排將從此處下水。

  木把進山來第一件事,給把頭廟上香,近日搭建的廟很新,香已經燃了兩日。

  「開始吧。」常喜天對薛神漢說。

  「好。」薛神漢主持祭拜活動。

  常喜天跪下來,身後跪著百多名江驢子。木把總管道:「山神爺,老把頭,保佑俺們平平安安的!木頭運到地方,回來孝敬你老把頭。」

  

  眾江驢子給老把頭磕頭。

  然後,殺了只雞,將血滴進酒碗裡。

  「兄弟們,」常喜天舉起酒碗,帶頭喝進血酒。

  眾江驢子隨之,干進血酒。

  歃血為盟,指河為誓,這種儀式在鬍子中流行,喝了血酒,意味著結成生死弟兄,以後有難同當,有馬共騎。木幫喝血酒,一起上排生死與共,艱難險阻同去闖。

  「選個日子起排吧。」常喜天說。

  二櫃何萬夫說:「頭棹還沒到。」

  人是何萬夫招的,二棹、三棹都到了,只差頭棹未到。放排頭棹是排上的掌舵的,流送的過程頭棹決定成敗,過去過不去激流險灘,他是至關重要的人物。

  親任「打扮人」的何萬夫,每年四五月份進村,去招放排的人,依次是頭棹、二棹、三棹、江驢子。最好招的是排上的苦力江驢子,窮人給點錢就干。

  二里界村的曲大膽兒,是個老木把了,為多家木場子聘請做過頭棹。此人膽大出名,天不怕地不怕鬼也不怕。村子原來有個人叫葛大膽,始終保持膽兒最大的紀錄,沒人膽子能大過他,自吹自擂的英雄行為是不怕鬼打牆鬼打牆:又稱擋。夜行的膽小人,由於精神緊張,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如被一堵牆擋住,迷信成為鬼打牆。:有一次葛大膽半夜耍錢回來,走著走著一道牆攔住他的去路,知道是遇見擋了,他非但沒害怕,還枕著那道牆睡一覺……這是後來大家講述的,原創的成分有多少,沒人去想。曲大膽兒不服,他對葛大膽挑戰說,枕著擋睡覺算什麼,不算什麼。葛大膽說是不算什麼,我敢和死人喝酒。曲大膽兒不信,說你不敢。鄰村死了人,築起一座新墳。葛大膽說今晚亂屍崗子見。葛大膽帶上酒,扒開新墳,對死人說:哥們兒,我來和你喝酒。不料,死人忽然坐起來道:中,酒燙沒燙燙?我不得意(喜歡)喝涼酒。葛大膽媽呀一聲,嚇背過氣去……裝死人的正是曲大膽兒。

  曲大膽兒從此出名,後來去放排成為出色的頭棹。

  何萬夫走進二里界村,獨身的曲大膽兒並不在家,看家的狗凶咬出鄰居來。

  「你找誰?」

  「曲大膽兒。」

  「他上后街看蒸貓。」鄰居說。

  當地流行很久懲罰盜賊的迷信方法,將活貓放在蒸屜里蒸,貓叫賊叫,貓死賊死,蒸貓者還要叨念咒語。一般的情況下,賊見失主蒸貓,便將竊物送回去。

  「丟了什麼?」

  「一個瑪瑙嘴的菸袋。」鄰居說。

  何萬夫沒問太多,或者說鄰居也不可能對陌生人說得太多。他去看蒸貓的路上,碰見曲大膽兒。

  「二掌柜的。」曲大膽兒招呼道。

  何萬夫站在村子兩趟街中間的水塘邊,向曲大膽兒發出邀請。「打扮人」的對其他找活乾的人是選,且很挑剔,窮木把為找到活兒還要送禮,找保人什麼的,但是對曲大膽兒來說,就是請了。

  「我今年不想上排。」曲大膽兒順手撿起干硬的鹼土片,朝水塘撇去,一隻鴨子躲閃鑽入水中。

  「常總管希望你當頭棹。」何萬夫說。

  經過一陣勸說,曲大膽兒最後同意,說:「晚幾天,我直接到排窩子找你們。」

  「他好像有什麼事情要處理。」何萬夫對常喜天說。

  「好吧,」常喜天說,「但願他別耽擱起排。」

  曲大膽兒為一個死去的女人到亮子裡郊外,他在她墳前燒紙,按當地的風俗,要叨咕叨咕,他什麼也沒說,掏出一支藏得很深的菸袋,紅色瑪瑙菸嘴兒叼在嘴裡十分柔軟。

  「尾(以)後我給你買杆銅鍋瑪瑙嘴的菸袋。」女人許願道。

  曲大膽兒沒有得到那杆菸袋,手裡的菸袋與蒸貓事件有關。墳前很荒,枯草夾雜在新草之間,竟有一枝野花開放。

  橋口勇馬到來,將一束鮮花放在墳前。

  「你是誰?」曲大膽兒神情充滿敵意。

  橋口勇馬以微笑作答。

  兩個人沉默起來,曲大膽兒想的很狹窄,以為這又是一個與女人生前有關係的男人。

  「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橋口勇馬未等他回答,接著說,「巡防軍殺了她。」

  曲大膽兒抽透煙,在鞋底磕去菸灰,在吹吹菸袋桿確認通暢才收起來,深藏懷中。他說:

  「聽說那人是個官兒。」

  「軍需處長。」橋口勇馬說。

  這個女人叫大雪梨,死後成為一個新陰謀的藉口……

  起排前的工作準備就緒,只等頭棹一到就起排。

  「曲大膽兒八成來不了了,我來掌頭棹。」常喜天說。

  「估計他能來。」何萬夫說。

  「我們在馬面砬子鎮等他。」常喜天說,趁天氣好起排,他說,「明早起排。」

  馬面砬子是流送路經的山區小鎮,這個不足千人的小鎮,卻因木把、漁獵、採集行幫而興隆。每年放排到此停靠,緊張數日的江驢子要放鬆一下,是賭是嫖是抽是吃喝,根據個人喜好來定。

  「今年在馬面砬子停留不能超過三天。」常喜天說,流送的百年紅松決定快些送到地方,不宜在水上過長時間逗留。

  「巡防軍護送,沒啥可擔心的。」何萬夫說。

  昨夜,孫興文來到木把總管的窩棚。

  「參謀長。」常喜天告訴他,「我們選好了日子,明天起排。」

  「總管,司令命我們護送你們到老虎渦子……」孫興文的護送任務是出白狼山,在南北流送分界處,看著常喜天帶木排北去,他們任務就完成了。「一般情況下出了老虎渦子,你們還在哪兒停靠?」

  「沒有特殊情況,不在大姑娘砬子停留。」常喜天說,「那兒離日本人太近,我不想停留,一口氣到達吉林船廠。」

  木把總管這樣決定孫興文非常贊同,木排不在大姑娘砬子停靠,增加了安全係數,任何打百年紅松主意的人,在那裡如果摸不著木排的邊兒,往下絕對摸不到了。過了大姑娘砬子,江水激流湧起,想讓奔騰而下的木排停下都不可能。

  「馬面砬子你們打算停留?」孫興文問。

  「木把們大都是光棍子和跑腿子,馬面砬子鎮有想頭。」常喜天說,他說的想頭指逛窯子,也包括想抽上一口的,那兒能買到大煙。

  「準備呆幾天?」

  「三天。」常喜天問,「你們到排上跟我們走,還是走旱路?」

  「旱路。」孫興文說。

  巡防軍護排可以直接上木排,也可以順著江岸走,提前一點兒走,同時或早一些到達馬面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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