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2024-10-04 11:55:26 作者: 徐大輝

  電燈離亮子裡還十分遙遠,陶府是鎮上鳳毛麟角家庭照明使用蠟燭的,絕大數人家使用油燈,從遍地是燈草鋪看,油燈可稱為一個時代。

  朦朧迷離的光線下,陶老闆和陶知事面對面坐著喝酒,不是一種浪漫,是日常生活一個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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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澤你去東洋書沒白讀,聽你的去舉薦,看得出來耿督軍很滿意。」陶老闆佩服兒子睿智,小小的舉動改變督軍的看法,督軍兼著省長,這對兒子前途有好處。

  「正中下懷嘛。」陶知事夾一粒花生放入口中,咀嚼得特別香。

  「督軍大加讚賞我的胸懷,這一步我們算走對了。耿督軍肯定對洪光宗說的,這樣我們和他好處了。敬澤,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妙棋呀?」陶老闆興奮地說,過去掛在嘴邊的話,我走的橋比你走的路多,吃的鹽比你吃的高粱米飯多,現在看來說不得了,兒子心眼子明顯超過了自己。

  「不是我想出來的,是橋口勇馬會長的主意。」

  「怎麼樣,爹給你找的這個高參行吧,沒給你窟窿橋(吃虧上當的道兒)走吧?」陶老闆更是得意道,「要不怎麼說日本人小鬼子呢?鬼,是鬼!」

  鬼,在東北方言中表示根本不存在的虛設,常和罵人話「屁」、「蛋」等組成詞彙,還有鬼子溜(心懷鬼胎),鬼吹燈(鬼把戲),鬼道兒(壞心眼),鬼魔三道(鬼鬼祟祟),鬼魔道眼兒(神秘而詭詐),陶老闆說的鬼主要指尖(聰明)。

  「爹,你對外人千萬別說日本人給我當師爺什麼的,萬萬別露我們和日本人的關係。」陶知事說,處在他的位置,自然想得複雜而全面。

  「結交日本人怎麼啦?」陶老闆不服氣道。

  「爹你想啊,我是縣知事,不能公開表露出和外國人親近,容易引起人們反感。咱和日本人好,偷偷摸摸地好,讓外人看不出來。」

  「在三江誰不知我和日本人做黃金買賣,和黑龍會的關係不錯。」陶老闆說,「怎麼啦?日子過得好好的嗎。」

  「那是過去,我沒當縣知事之前無所顧忌行,現在讓人看到我們與日本人有關係不行。爹,咱和日本人走近了,得罪的人就多了,俄國人,巡防軍,革命黨,紅燈照什麼的。」陶知事說,他講的非聳人聽聞,世面上的確很亂。

  「爹,橋口勇馬說得對,我們要和巡防軍搞好關係……」

  「和洪光宗套頭(套近乎)不難,你看爹的。」陶老闆隨即為兒子出了一計。

  一天,將軍府門前一支大秧歌隊扭起來,引來眾多路人圍觀。陶知事和三江上層名流,裹在人群里。

  「報告司令,」當值的軍官進來道,「陶知事帶秧歌隊來給您誇官。」

  「這是唱哪出戲?」洪光宗望著孫興文說。

  「陶知事看到耿督軍的信,給您……」孫興文猜想到原委。

  「唔,看看去。」

  孫興文拿起洪光宗的大檐帽追到門口說:「帽子。」

  「挺沉的,我老忘戴它。」洪光宗接過來帽子,是將軍戴過的帽子。

  「人客百眾前,你是巡防軍新統帥,一定要戴。」孫興文說。

  「沒想到,當司令這麼麻煩。」洪光宗抱怨道。

  將軍府外,嗩吶、鑼鼓喧天,秧歌扭得正歡。

  「立正!」衛兵高喊,洪光宗挺拔而出。

  「恭喜司令!」陶知事高聲說。

  鞭炮驟然響起,其聲震天響,洪光宗向眾人揮手致意。鞭炮響過,秧歌扭畢,陶知事率人上前道:「恭喜,恭喜!」

  「同喜!」洪光宗回禮道。

  「洪團長榮升大帥,乃我三江之幸事……」陶知事故意提高洪光宗的階銜,極力取悅。

  「是司令,不是大帥。」洪光宗裝謙虛,摳字眼兒說。

  「巡防軍司令,就是大帥呀。」陶知事牽強附會道。

  洪光宗心裡舒坦,嘴卻道:「這樣叫不好,還是叫司令。」

  將軍府有一個人不肯出來看秧歌,枝兒憔悴在床上。

  「外邊多熱鬧,扭秧歌呢。」環兒腆著大肚子坐在枝兒身邊,勸她道,「起來,出去看看秧歌。」

  「姐我不去。」枝兒一動不動,說,「要去你去吧。」

  「你見天見(每天)把自己圈在屋子裡,臉上沒一點兒血色,這樣下去還不得生病啊!」環兒心疼妹妹。

  「生病死了更好,和爹娘做伴兒去。」

  「說什麼呢?」環兒責備道,「我只剩下你這麼一個親人,你要是有個好歹,我倒活不成啦。」

  「姐,你還有姐夫,還有肚子裡的寶寶……我呢,來去無牽掛。姐,我去攆爹他們,問問他咋不和我說句話,撇下我就走啦。」枝兒傷感,始終為沒見上義父最後一面心裡憋屈。

  「爹何曾不想和所有愛他的人道別,可是……」環兒她流下淚來說,「爹最後囑咐我照顧好妹妹。」

  「姐,姐啊!」枝兒起身抱住環兒。

  一夜間,徐家大院只剩下她們姐妹,埋葬了雙親這種相依為命的感覺藤一樣纏緊心頭。其三江縣內徐家還有已經出了五服的堂親,在獾子洞村租種著將軍府的六百垧河套地,沒什麼大的走動,這一股徐家與環兒的故事發生在若干年後,在另一部書中還要講到。

  「枝兒,姐不能沒有你啊!」環兒說。

  洪光宗仍處於亢奮狀態,以前幾乎是玩笑的話,當徐將軍的女婿,未來掌管徐家軍,轉瞬之間成為現實,換個角度講,是殺手成全了他,不然要等到將軍上不去馬揮不動槍,交權輪到輪不到他兩說著,其中充滿變數。

  「陶知事叫我大帥,這樣叫多不好,參謀長你說呢?」洪光宗有當大帥的野心,他卻這樣說。

  「其實也沒什麼。」孫興文回答得巧妙圓滿。

  「總之叫早了。」洪光宗滿意稱他大帥,巴不得早點稱上大帥,嘴上卻這樣說。

  當!當!當!有人敲著鏜鑼滿街喊:「巡防軍洪司令有令,從即日起白狼山封山,不准進山伐木,不准進山采參,不准進山狩獵……」

  行人停下,想聽聽清楚內容。

  「巡防軍洪司令有令……」

  路人交頭接耳議論:

  「哪個司令?」

  「徐將軍的那個女婿,如今當了司令啦。」

  「才幾個團的兵,就叫司令,夠嗎?」

  「亂巴地的時候,有槍就是草頭王嘛!叫司令、叫將軍、叫大帥,還不都一個味兒。」

  橋口勇馬騎在馬背上,在人群中聽了一會兒,悄悄離開。他騎馬去哈爾濱找一個人,那人叫月之香。

  與其說敲著鏜鑼人是傳達巡防軍命令,不如說對外宣布洪光宗當了司令,短短几天時間三江縣都知道了。將軍府的牌匾摘下,換上司令部的牌匾,油漆很新,路過還能聞到大麻子大麻子:蓖麻的俗稱。做調和漆用蓖麻油。味道。

  「立正!」衛兵高聲道。

  洪光宗精神抖擻地邁出高高的門檻。

  「司令!」衛兵齊呼道。

  「哬!」洪光宗雄糾起身子,面帶微笑,洋洋得意地遠眺東方。一群鴿子盤繞天空飛翔,鴿哨篤篤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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