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2024-10-04 11:52:38
作者: 徐大輝
×月×日
小慧說,她按照我的吩咐做的,二臣子只住了一宿,便趕回金兔村。1年多時間不見,二臣子人無大變化,清瘦了些,衣服倒穿得蠻新的。他像逃荒似的,大包小裹掛滿全身,一條裝得鼓鼓囊囊的塑料編織袋,一隻柳條筐,衣口袋塞滿什麼東西。
九花呢?她咋沒來接俺?二臣子見小慧來接他,便問為什麼我不去接他。
小慧幫二臣子將攜帶的東西塞進計程車後備箱,司機很風趣。說:搬家嗎?小慧笑笑,對司機說:去市政府賓館。
不對勁兒!二臣子穿得太多,計程車內空間又小,好容易捋起袖子讓小慧看。胳臂上寫滿這樣的內容:青蘋果酒店,迎賓大街30號,電話……他說:怕蹭掉嘍,找不到九花,我襯衣兜里還有一張紙條。
別掏啦,確實沒錯。小慧已編好理由對二臣子說:青蘋果酒店從瀋陽購一批餐具,九花帶幾個服務員今早去了瀋陽,走得很倉促,沒來接你,讓我代她接你。市政府賓館四星級,全天都有熱水,你可以洗洗澡。
二臣子說,那一宿得多少錢呵,找個小旅店貓(住)兩宿,我又不是來游花逛景(遊山玩水)。俺燒香佛爺調腚呢!二臣子呆然若喪,鼻孔張得很大。小慧怕他哭,轉了話題,來時到我家沒?
瞅我這記性,到啦,你家叔嬸都好,說上個月你寄的錢收到了。二臣子說袋子裡有叔嬸捎來的東西——嬸嗑的黑瓜子仁。
二臣子第一次住這麼高檔次的房間,對周圍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他問我總台前放的花是不是塑料的;衛生間裡牙刷、小梳子、香皂可不可以用?給他開的房間,井東賓館屬中檔的,二臣子進屋竟不敢坐,說這太高級,趕上金鑾殿(不知他是否見過金鑾殿),一宿得四五十元吧!
小慧笑而不答,這間房打八五折還要220元,她沒告訴他。手機鈴響了,是彭三找她,她打開手機,到走廊去接聽。
二臣子開始朝外掏東西,待小慧返回房間,這裡成了小鋪。
小慧捧起那包黑瓜子仁,覺得它沉,心裡有些澀,她知道母親用鬆動的牙齒嗑它,要費多大的勁,為饞嘴巴女兒……村裡有句老話,閨女是娘的貼身小棉襖(喻為親近)、心頭肉。
二臣子拿出足有10雙鞋墊,他說:這是俺求人擀(一種製造的工藝)的。山羊絨隔涼隔濕,你和九花倆兒用吧。還有這包東西,是狼腰子,常老尿子套住條狼,俺給他一隻老山羊才換來,金貴(珍貴)哩,你告訴九花,吃的時候,要配上中藥茱萸,這個偏方俺娘從外村弄來的,說治小肚子疼(婦女病泛稱)病一勺一個。
小慧一旁沉默不語,萌生縷縷鄉愁,心生許多感慨:親人時刻牽掛在外漂泊的我們,可我們回報他們的又太少太少。
二臣子說,九花不在俺明早回去,眼下農活正忙。
小慧挽留,說九花不在有我呢,你上趟街(進城)挺不易的,多住兩天,我陪你逛逛百貨大樓,到公園轉一轉,吃點兒海鮮。現在哈大道(哈爾濱至大連)高速公路開通,海鮮連夜送到這兒,很鮮活。九花再三說,一定讓你嘗嘗螃蟹、扇貝什麼的。
小慧的手機又響了,她瞧瞧來電的號碼,又到走廊去接聽。彭三讓她立即回洗浴中心,有急事。她轉回屋來,對二臣子說:坐大半天汽車,你先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晚飯我過來,咱們到街上去吃。我有點事先出去處理一下。
小慧帶二臣子到本市有名的「大連灣酒店」。要了三隻螃蟹、一盤扇貝,清蒸石斑魚。小慧說二臣子一頓飯都不太開心,老往窗外瞧,夜色繽紛,車水馬龍,鮮活的城市,帶給二臣子的不是美妙、愉快,而是失意和惆悵。
酒店的環境浪漫,芳香蠟燭、情調音樂,一對對情侶沉浸在美妙之中,杯光盞影、酥手紅唇,飄飄欲仙。小慧凝視悵然若失的二臣子,心生憐憫之情……
二臣子說:小慧,你沒變。
小慧逞強地喝乾半杯紅酒,表示對二臣子稱讚的感謝。天下還有一成不變的東西嗎?性格、品德、情感……包括「愛情」在內,都隨著境遇而改變。
翌日,小慧來賓館,服務員說客人走了,他有留言,有人找他,說起早回老家啦。
二臣子的不辭而別,令我心不安和歉疚,小慧說我照你的安排做了:花掉了1000多元錢,把你給他買的藥也轉給他了。
我問:他再沒說起我嗎?
小慧說:沒有,二臣子比原先的話更少了。
天地人酒店重複放著一支纏綿的曲子,本來是我為小慧生日備下的這頓晚餐,卻成了她教訓我的一堂課。
小慧說:二臣子拼死拼活掙錢,養羊養牛,起早貪黑劈樹疙瘩,劈了一春一夏,震豁了虎口,賣了1萬多元,他要蓋新房……這些都為了你,二臣子是來和你商量什麼時候結婚的,可你,到什麼風景區去浪漫去享受狗屁的戶外陽光。
我沒吭一聲,並非用沉默來對抗小慧,我是看錯、誤解了她,她不渾渾噩噩,比我理智,比我清醒。讓她責備、訓斥好了,甚至痛打我一頓,我才覺得痛快。
小慧仍然憤慨:九花,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你還藏一頭蓋一腳,實話告訴人家嘛。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糊里巴塗有啥意思?
情是什麼?什麼都不是。二臣子要的東西,我不是沒給他,躺在野地上給他,他無能獲自己心愛的東西,難道說我無情嗎?「天緣度假村」寂靜樹林中,也有人要,我也像當時給二臣子一樣給他,人家是那樣的男子漢,情侶聚散果真天註定。
小慧還說出一個令我吃驚的消息:二臣子在市賓館那夜,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他按我留給他的電話號碼,給青蘋果總台打了電話,我疏忽了一點,沒交待太清楚。也巧,在吧檯閒著無事喝酒的黃總司機大賈——實際身份是他的保鏢,一個殺豬賣肉的出身,接電話。
二臣子問:九花在不在?
大賈依仗黃總,在青蘋果目中無人,總是把自己看成是個「角兒」,他喝了半瓶地產高度數白酒,頭腦不很清醒,黃總和我的事他倒一清二楚,因此他問:你是誰?
二臣子支支吾吾,不敢在生人面前爽快地說自己與我的關係,繞了個彎,問:她是不是去瀋陽買餐具?
大賈思維簡單,以為哪個風流哥看上了我,電話進行騷擾,他放起粗來:你他媽的到底是誰,快放屁!
你咋罵人?二臣子大為不解,打聽個人有啥錯?他說:我是九花的對象。
媽個B的你有病!大賈酒盅一墩,保護黃總不受任何傷害是自己的責任,撞到槍口上的獵物咋能讓它輕易跑掉?擒拿散打對付電話那端,顯然有勁使不上,罵人的功夫還有。於是,他大罵特罵,罵二臣子媽個B的自作多情,罵二臣子狗膽打九花主意,罵二臣子……謾罵中,二臣子聽明白,我已變了心,與別人好上啦。他放下電話,笨笨地想上兩小時,終於弄明白,自己配不上我,不然,她怎能不見面,昨天說得好好的,今天突然去了瀋陽,誆人唬人騙人呵。二臣子面對打擊,最大的能耐就是哭,也只有哭的份兒了。他哭了一夜,一切都想明白,攀不上人家,知趣別再攀人家。早早離開賓館,回到村里,他給小慧打了電話。
小慧說:別這樣生不生、熟不熟的,還是告訴他吧。
我說:那也太傷二臣子的心,我沒勇氣。
小慧說:你有勇氣做了那事,卻沒勇氣說出來。二臣子還蒙在鼓裡。九花,考慮清楚,到底和二臣子是成是斷,一隻腳踩兩隻船不行。
我現已墜入愛河、情網,黃總和我正享受情愛的快樂,誰也沒去想將來會怎樣怎樣。但二臣子,我的確認真地想過,讓他再尋一個良家女子娶到家,生兒育女過日子。金兔村大部分婦女生活方式我已不能接受,至於未來的日子咋過,我認為還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它離我還很遙遠。
小慧說:聽口氣,二臣子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