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2024-10-04 11:52:22
作者: 徐大輝
×月×日
我常想,世間的事是不是早有安排,像今天發生的事,便是命中注定的。
通知我去陪客人,阿佳、阿琴同我一起去的。「嫩芽」包房中有三位客人,胖子由阿琴陪,阿佳則陪很年輕、略顯拘束的男人,我則陪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人,他約30歲出頭,噴著酒氣。我剛挨他坐下,他便攥住我的手,醉眼矇矓地望著,連連說:小姐,真靚啊。
本章節來源於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
客人如何評價,粗俗語言也好,文雅讚美也好,一切都不要理會,權當一場買賣,一次交易。做小姐必須練就一雙火眼金睛,識別客人屬哪類人,腰包究竟有沒有錢,陪他時好掌握分寸。
阿琴很老練,胖子很笨地摟緊她,她則用一隻手捋胖子禿頭頂那稀稀拉拉的一綹頭髮,從左移向右,我能見到阿琴裸出的一大塊白花花的後腰。
阿佳坐在客人的懷裡,撩開衣服讓客人看,她很大膽,乳罩掀起來,那年輕人慾火直躥,雙手撫弄著,試圖用嘴去吮吸,被阿佳拒絕:不行。
絡腮鬍子伸出一支胳膊攬抱住我,挑逗的語氣問我:怕不怕扎。
這個極簡單的問話,卻十分難回答,如果說怕扎,容易惹客人不高興,說不怕扎,瞧這傢伙情急火燎的樣子,非在臉上啃起個沒完沒了。我急中生智,說:你的鬍子很有特點,左邊還生個旋兒,再長下去,像張飛。
張飛?我是張飛?絡腮鬍子男人竟然大笑起來,而後他又問我:你說我是幹什麼的?大體猜猜。
逢場作戲,我必須敷衍好。猜職業我不在行,更沒什麼竅門。從絡腮鬍子的衣著看,基本都是名牌,語言表達像是有點文化,又不太高,口氣挺沖表明有幾個臭錢。反正是場面——檯面上的戲嗑兒,不必太認真,胡亂猜猜取悅客人,我說:你是一個大老闆。
絡腮鬍子很滿意,說我的眼力不錯,人很聰明,他接著說:我是少數民族,少數民族除生活方式與漢族不同外,例如身體結構和漢人的不一樣,相當厲害的……說「相當厲害」時,手在我的後背摁一下,給我某種暗示,但我絕對要清醒,要理智。
阿琴和胖子說去跳個舞,其實這是離開包房的一個藉口。二樓還有兩個暗門,沒窗戶只有門。密不透光,言說要跳舞的「野鴛鴦」到這裡來折騰。阿琴和胖子去幹什麼,大家都知道,心照不宣而已。
阿佳完全擁進那年輕客人懷裡,她很投入地接受愛撫,或直白地說是玩弄,裙子也掀開了,年輕客人再不像先前那樣拘謹,很放得開的,毫無顧忌玩耍一隻龐物似的,阿佳百依百順,極盡迎合……這樣的場面感染、刺激絡腮鬍子,他猛然將我抱住,鬍子猛扎猛戳我的臉很疼的。我討厭他這樣粗魯,問題是在客人面前不是做小姐的喜歡不喜歡,而是客人喜歡不喜歡小姐。我清楚地認識到,絡腮鬍子不發泄一下,他是不會離開酒店的,不過分的摟抱和親吻我認了,別的絕對不可以。絡腮鬍子大概把我的忍耐當作順從,去解我的裙帶,我狠命推開他,我為自己有那麼大力量而吃驚,絡腮鬍子摔倒在地上,他惱羞成怒,一躍而起,竟揪住我的頭髮,大罵:婊子,裝什麼裝!
聞聲趕來的黃總,扯過絡腮鬍子抽了個嘴巴,很橫地說:你他媽的活膩了,在我這裡玩邪的,膽也太肥了。
絡腮鬍子立即在人面前矬下去,捂著臉,連個屁都沒敢放。黃總氣還沒消,問我他是不是欺負了我。我連羞帶嚇,語言出現了障礙,儘管絡腮鬍子無理,黃總扇了他的耳光,也算受到了懲罰,我知道此時我說話的分量,事情不能鬧得太大,我只說他用鬍子扎人。
兔崽子,你把你臉上的戧屎毛一根根朝下拔,直到九花小姐說停為止。黃總的話令我害怕,他嫉惡如仇我第一次親眼見到,他讓我端著盤子接鬍鬚。
哧!一根黑黑的彎曲鬍子拔下來,放在不鏽鋼果盤裡,又是一根,這根粗些,便帶下一絲白赤亮的肉……哧!哧!盤子底蓄滿鬍鬚,鮮血從那張顫抖的臉皮滲出,流得可怖和駭人。絡腮鬍子迅速瞥我一眼,眸子透出乞求,只有我才能解救他,我淺聲對黃總說,饒了他吧。
一直監督絡腮鬍子自罰的黃總,說,狗日的,今天算便宜了你。
不料,停下手的絡腮鬍子說:小姐這麼心善,我再拔幾根。說罷又拔下幾根鬍鬚。
離開包房回到宿舍,我蒙被大哭了一場。為什麼,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李帥進屋的腳步很輕,是那條胖頭魚從黑色的塑料薄膜袋裡蹦出來,落地上後又碰翻廚房裡的搪瓷盆,哐啷啷,驚動了張國華。
「張隊,打擾你啦。」
張國華讀到此放下九花的日記,手按按因疲勞而酸痛的眼球,說:「不然,我也要休息一會兒。」
「怎麼樣張隊,發現什麼了嗎?」
「現在出場的人物。」張國華遞給李帥一張紙,他邊讀日記邊記下一串人名。
黃總、彭三、夏總、港商、莎莎、絡腮鬍子……黃總名字的後面註上黃毛。
「沒有太生的面孔啊。」李帥說。
「日記我才看完1/3,下面是不是有新面孔出現,九花和那個夏總還有沒有戲,小慧和彭三如何發展,得把後面的日記看完。」
「夏總不是黃毛吧?」
「不是。」
「九花命案發生後,排查的人中沒有姓夏的。」
「嗯,是啊,怎麼沒有他?日記上看,他可是占有九花初夜權的人,關係應該是密切,為什麼沒把他兜進來?」張國華也迷惑不解。九花寫和夏總的「第一次」十分含蓄,接近散文語言,是因為美好,還是因為羞澀,不得而知。
李帥忽然想起來:「張隊,彭三早給人殺掉了。」
一年前,開桑拿浴的彭三老闆給人殺掉,兇手懷疑是他的保鏢作案,保鏢潛逃至今未落網。
「是勒死的吧?」
「是,用一根尼龍繩。彭三剛出現在日記里,我沒把他和被殺死的彭三聯繫在一起,現在看,是同一個人了。」張國華回憶那個案子,也想剛看完的部分日記,日記里的彭三還沒死,和小慧在一起。
「彭三沒戲。」李帥說。
不管九花日記往下怎麼記述彭三,他都被排除在槍殺九花、小慧嫌疑人之外,他死在她們前面差不多一年時間,死人不能爬起來殺人。
「誰還有點兒意思,張隊?」
「黃毛先不說,這個夏總疑點上升。」張國華說。
李帥下午出去調查,對名聲井東的人物耿蕾初步了解很容易,他的愛人那個小提琴手能說出耿蕾,講一些耿蕾的事情。
「你怎麼想起來問她?」小提琴手用看警察而不是丈夫的眼光看李帥。
事先張國華有交代,對耿蕾的調查要絕密下進行,外人不能知道警方的行動和意圖,刑警的家屬同樣不能知道。李帥編造一個問的理由,妻子沒懷疑。她向李帥講了更名後的市戲劇團,該團體制改革後,財政由全額撥款到差額再到自收自支直到變成企業一分錢也不給。實際上斷了皇糧——財政注入,戲劇團因貧血而死掉了。耿蕾此時走的路,大多數能找到生存門之路的演員都走了,小提琴手也到歌廳去拉琴。耿蕾後來發了家,成為億萬富姐,她最沒忘記的是戲劇團,她愛唱歌愛跳舞,連企業集團名稱都叫歌聲,投資重建戲劇團,隸屬歌聲集團,名字叫藍蜻蜓歌舞團。
「沒有耿蕾就沒有藍蜻蜓。」小提琴手感恩戴德,所有重新回到劇團的演員都感激救星,耿蕾拯救了戲劇團,也拯救了演員們的生活。
小提琴手在確定丈夫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和自己談話,很放鬆,講了一些自認為過格的話,兩口子裸到了動物的極限,沒必要遮遮掩掩他人的事情。她說:「耿蕾離開劇團,被市民政局招聘去,和局長凌厲處得不錯。」
僅僅是處得不錯,李帥覺得妻子說得輕描淡寫。也許,在她的眼裡這種事輕描淡寫,生活中與自己無關的事就是輕描淡寫。但是在刑警的眼裡,可能是條有價值的線索。
「戲劇團最貧瘠的歲月,她如及時雨。」李帥對他的隊長說。
張國華咀嚼部下的話,咀嚼不是為了消化,而是為了品嘗,李帥的話總有些滋味。
「耿蕾最貧瘠的歲月,凌厲是甘雨,說是糖雨蜜雨也成。」
關於耿蕾和凌厲的特殊關係,姚局對張國華講了,讓他注意這條線索。
「據說攀上凌厲這棵大樹,耿蕾從此發了。」
這一點和郭影的說法對上號,郭影對姚劍說耿蕾原是個戲子,戲子最大的資本是有張漂亮的臉蛋和會拿情敢上床,十足的窮光蛋,靠上凌厲,她一夜暴富起來。
「張隊,民政局那麼有錢?」
民政局當然有錢,尤其是當地遭受自然災害,颱風泥石流洪水大旱什麼的,國家、省要撥救災款。兩年前井東市那場大水是200年一遇,也有的說500年一遇。
「國家下撥的專款民政局不敢動吧?」李帥提問有些尖銳,張國華一時不好回答。
胖頭魚在廚房裡第二次掙扎,噼哩撲楞,這次將不鏽鋼的飯勺弄到瓷磚地面上,聲音更大。
「好,李帥你今天收穫不小。」張國華滿意,說,「做你的剁椒魚頭吧。」
飯後,他們擬定了李帥明天行動的計劃,張國華明天繼續讀九花的日記。
×月×日
夏總多日沒來青蘋果酒店了,是不是去了澳洲?
酒店裡走馬燈似的男人來去,實在不值得記憶他們,忘掉他們是件很容易的事。忘掉夏總我也做得到,常大香我時常想起她。我思考一個很無聊的問題:她現在算什麼?二奶、小妾還是情婦?
日前媒體公布井東市檢監察部門要給公款吃喝的人曝光,客人驟然減少,酒店顯得有點冷清,冷清中的日子顯得庸常而無聊。
玉萍弄來一隻貓,餵食、飼養很是精心,她還給它縫製了兩件小紅褂子。起初貓不愛穿,她心肝寶貝似的哄,穿上紅衣服的小貓,是那樣惹人喜愛。這隻小貓是波斯貓的後裔,一隻眼珠是藍色,一隻眼珠是黑色,但藍也沒那麼藍,它是一隻混血貓。玉萍想擁有一隻寵物,開始,她想養一條狗,隨便養狗本市是禁止的,如果養要有關部門的批准,領取一個狗照,交納一筆數額照費。養狗不成,她在農貿市場買到一隻金錢龜,這小傢伙很乖巧,又不需餵太多的東西,金錢龜時常爬到窗台上,一雙淚光迷濛的眼茫然朝南望,玉萍說南的方向是大海,是它的故鄉,它想家、想親人……她望著龜,一臉的困惑。
金錢龜爬丟了,玉萍落了淚,喃喃地說:大海那麼遠,能爬回去嗎?丟龜的日子,玉萍失魂落魄,閒著沒事時望著裝龜的玻璃缸子發呆,叨念些誰聽了都傷感的話,海啦,家啦的。
小貓是只無主的貓,流浪街頭,睡在一個垃圾桶旁邊,玉萍倒酒店的垃圾發現它,她便弄些剩菜餵它,小貓開始警惕她,吃她送的東西,又和她保持著距離。她想摸一摸它的頭,它迅速躲開,日復一日地餵。忽一日,她前腳邁進酒店,小貓後腳跟進來,她停下等它,它慢慢靠近,臉貼在她的鞋上,撒嬌、親昵。她蹲下來抱起它……它成了她的新夥伴,睡覺摟在被窩裡,形影不離,生死相隨。
我原本也很喜歡貓,在上小學時,我從鄰居宋村長家要來一隻小花貓。黑白毛相間,鄉下人稱它為狸貓,歷史上那個「狸貓換太子」的故事中說的貓,一般說狸貓長得比較大。強悍而兇猛,抓耗子是把好手。我養小貓不是抓耗子而是為了玩,它的確很乖,也很頑皮,我做作業,它咬鉛筆啃橡皮,總是搗亂,有時它不願讓我去上學,嘴咬住我的書包帶,我走它懸吊著一直到大門口,它才鬆口,獨自跑回家去。晚上,它鑽進被窩兒,蜷曲在我的胸前……然而,它出事了,頑皮過了頭。一頭老母豬在太陽下面躺著,它便爬到它的身上,在粗粗的嘴巴前停留,慘禍驟然發生了,它掉進豬嘴裡,尖利的牙齒將它咬扁,我回來見到它已面目皆非,血肉模糊,它死了。沒有貓打攪的日子是那樣空落而寂寞,伶俐、可愛的它常勾起我無限的回憶,生命竟如此脆弱,轉瞬間一個鮮活的生命化作塵土。痛失愛貓,我已無法承受再有一個鮮活的生命消逝,所以我不敢再養貓,發誓今生今世不養貓。
貓是有靈性的動物,玉萍開工去,它趴在她的床上等她,回來晚時,它顯得煩躁不安,她歸來,它才安穩入睡。貓這動物容易讓人愛上它,與它終生為伴不至於讓人後悔,因為它除乖巧外,還能善解人意、聽你對它傾訴心曲。我們金兔村有個老薑太太,孤身一人在村西頭那低矮的小土房裡,沒兒沒女,老伴也故去了,她養了貓,應該說是一群貓,黑的白的黃的花的……她整日和貓廝守在一起。她的身世有點神秘,滿洲國時她在長春一家妓院當雛妓,解放了,她隨一個木匠來金兔村種地,沒有生育兒女,唯一的親人——木匠死了,她便養起貓,村里人說,貓給老薑太太做伴呢!老薑太太死去,貓也散了,那間長滿雜草的小土屋裡,經常有貓出出入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