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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51:30
作者: 徐大輝
那天,小慧的父親桂老蔫來找村長,不肯進屋而站在院牆的陰影下等著村長出來。
「桂老蔫,你咋不進屋?」宋村長出來急匆,一隻鞋沒提好,一邊彎腰去提,一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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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你家有警察?」桂老蔫瞥眼窗戶,問。
「是啊。」宋村長提好鞋,腳後跟朝下踩了踩,順手拾起一隻紐扣,衝著太陽光看了看,然後大動作甩鐵餅似的扔掉那枚紐扣。金兔村人不揀紐扣,揀了也要丟掉,迷信說法揀了紐扣晦氣。
「警察為啥事來的呀?」桂老蔫探問。
宋村長笑,說:「老蔫啊老蔫,你是吃飽飯撐的吧?警察到村政府公幹,你也要問,瞧你這舉動,你也不蔫啊!」
「誰說我蔫,叫出你老婆試試。」桂老蔫嘴不短,會開玩笑,還很葷很狠。
「累死你……」宋村長狠道道地說,「桂老蔫我沒工夫和你扯兒馬騾子,還有什麼話要說?快放(屁)!」
鬧歸鬧,一個村子住著,不說不笑不熱鬧。桂老蔫掌握好分寸,正事不能耽誤。
「警察沒問起俺閨女小慧的事兒?」桂老蔫問。
宋村長正話歪說:「你是誰呀?癩蛤蟆上不了台面的主!衝著她爹的德性,還能問?」
「嗑卵子疼!」桂老蔫做了一個侮辱對方的不雅動作,鄉間開這種玩笑都習以為常。
「沒人和你閒豁弄嗓子。」宋村長轉身進屋。
桂老蔫朝宋村長的背影撇一下嘴,嘴角和眉毛一起牽著提高。冒出一句:「昨晚我沒做好夢!」
宋村長重新回到屋子裡,沒脫鞋,只是鞋底在鋪了紅磚的地面上蹭了蹭,發出擦玻璃的嗞嗞聲。
「人蔫巴心不蔫巴。」宋村長說。
「他是小慧的父親?」裴菲菲問,她沒到火化死者的現場,張國華和李帥去了,回來對她說,兩位死者的家屬都諱莫如深。
「桂老蔫來問你們問沒問起他閨女小慧。」宋村長說。
張國華隊長沒回來,還不能對宋村長說出來村走訪死者家屬的真正目的。宋村長說到這個話題,她順便問:「他們為什麼不願提自己的孩子?」
宋村長遲遲疑疑,半天才說:「還不是兩個孩子乾的活兒不光彩,見不得人。」
「哦,酒店服務員……」卓廣輝說,「這有什麼不光彩?」
「好聽點兒叫服務員,其實誰還不知道,做小姐。」宋村長說,「正經人家誰讓孩子當小姐。」
小姐在金兔村特指三陪賣淫類,即使出外當了純粹的吃青春飯的走夜女站街女,回村也說在酒店洗碗刷盤子,或在飯館做紅案白案。
「誰家的子女在外邊當小姐,父母在村子裡抬不起頭來。」宋村長說,他在為全村人的道德代言。
大山縐褶里的村人,堅守約定俗成的道德觀念和評判標準,無可厚非。人們寧可相信拙劣的虛假,也不願承認事實。
「九花小慧從小本本分分,自從遭了大水,家家攢錢蓋房子,啥招兒都使了,再加上常老尿子閨女大香在外面當小姐發了財,回村勾她們,不然的話不能!」宋村長把九花和小慧當小姐的原因歸結兩條:遭大水蓋房子急用錢和常大香勾引,罪過的屎盆子扣在那個叫常大香的人頭上。
裴菲菲在這個下午見到兩種東西,一是宋村長臉上的一種笑,顯然是不正常的笑;二是吊在西牆鏡子上的蒼蠅屎斑漬。
大白鳥啾兒啾兒叫,汽車的引擎聲由遠而近。
「你們隊長回來了。」宋村長搶先下地,他本來就穿著鞋,撩門帘的動作像朝身後撇東西,門帘發出一片如滴水的響聲。
宋家的門帘用掛曆和曲別針製成,是宋村長老婆的手藝,餵雞打食的手竟然如此精巧,做出這等工藝門帘。這種門帘的優點是即美觀又擋蠅子。門帘中間還有一個漢字圖案,是個福字,只是缺了些筆劃,但不影響沒多少文化的人認識它。
張國華先進屋,帶進來農家院外的特有氣味,老虎膫子(一種山野菜,春天發的嫩芽可吃,叫刺老芽,宋家房屋周圍長滿此種野菜)夾雜豬奶的味道。
宋村長家的老母豬,尾巴很短,是被狗或狼咬掉所致。它最大的特點是兩排雪白乳房,一身黑毛卻生著白白的奶子,奶水豐沛時不時地外溢,致使滿院飄散著奶香。
李帥緊接著進屋,手裡多了一捆宋村長感興趣的東西,是抽菸紙。
「呀!這麼多啊!夠我抽一年的啦!」宋村長眼睛放光,他抽自卷的紙菸,莊稼院最尖貴(稀罕)的是紙,又不是所有的紙都可以用來捲菸的。他從李帥手裡接過抽菸紙,感激的話變成:「今晚剁只雞!」而後離開屋子,院子裡頓時雞飛狗跳,宋村長滿院攆雞抓雞。
張國華傳達會議精神後,他說:「姚局派老文去尋找黃毛,指示我們加快走訪進度。從今晚開始,裴菲菲你和卓廣輝去九花家,李帥和我去桂小慧家。」
晚飯前還有一段時間,刑警們自由活動。
裴菲菲幫助村長老婆摘蘑菇,是向山民學習認識蘑菇的好機會。什麼榛蘑、松蘑、白蘑……從采蘑菇,嘮到九花家,全村田家女人是采蘑菇的高手。
「別看九花的後媽媽是二層眼(半盲),看蘑菇有特異功能,誰也采不過她,九花穿的戴的,學費都出在蘑菇上。」村長老婆說,話里有讚佩有嫉妒。
「九花家只九花一個孩子嗎?」裴菲菲問。
「田大巴掌和北京女知青生的九花。」村長老婆講了田家的自然狀況。
九花父親田大巴掌從熊瞎子口中救下一個二層眼女人,人的大巴掌和動物大巴掌,在山野間為一個女人而戰,最後人大巴掌打敗動物大巴掌。
戰利品二層眼說:「我和你過。」
田大巴掌在那一時刻猶豫一下,說:「我可是一無所有。」
「你有力氣。」二層眼眯起小眼睛,瞄向力氣男人的身體某一處,包涵內容很多地說,「你有力氣,我和你過。」
「我還有一個閨女。」田大巴掌說。
「咱不嫌。」二層眼說。
村長老婆掀起鍋蓋,很香的土雞味飛出來,她將洗好摘淨的蘑菇倒入鍋中,然後蓋上鍋蓋,透氣處蒙塊布。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說:「田大巴掌就有王八命,當年北京知青鬼迷心竅地跟了他,後來又撿個白淨淨的女人。」
院子裡有笑聲,宋村長在談他家的豬,聲音很大:「我家的豬,狼趕不走。」
村長老婆從牙縫間擠出個輕蔑的字:呲!而後說:「扒瞎(撒謊)!哪是狼趕不走哇,他敲破了家裡的銅盆。」
狼趕豬,敲銅盆,裴菲菲聽來很新鮮。狼叼得動雞鵝,也能把羊甩到背上馱走。對幾百斤重的豬叼不動,馱不走。狼有絕招,嘴咬住豬耳朵,用鞭子一樣的尾巴抽打,將豬趕走。
月光下宋村長見到狼正從圈往外趕他家的老母豬,他急中生智,操起家裡的古董——銅盆使勁敲打起來,聲音響徹山坳,別說狼,就是獅子老虎也給嚇跑了。
「狼都跑沒影了,你還死命敲個鬼。」老婆埋怨村長。
「你瞅准啦?」他信不實,問。
「啥?」
「狼啊!」
「我說啥呢,早跑沒影了。」
宋村長放下手中銅盆,準確說是銅片,盆早讓他給敲裂璺,接著七裂八瓣,盆沿脫落。他心疼不已,宋家祖上只傳下這隻寶貝銅盆,爺輩上鬍子來搶,宋村長爺爺機智地將盆插入裝泔水的缸里,躲過一劫。「文革」掃四舊,他用狼屎泥偽裝起銅盆,再次躲過劫難。
「敲吧,這回你爹還不起來揍你。」村長老婆說著解恨的話。
「我爹骨頭渣滓都爛淨了,還能起來打我?」宋村長只有心疼的份兒,不怕老婆嚇唬。
不過,村長敲碎銅盆嚇走狼成為笑柄,老婆經常用它揭嘎渣(擊中要害)。
飯後,刑警分頭去了田、黃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