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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51:22
作者: 徐大輝
李帥補好輪胎,張國華上車前回身望眼遠處的山坳,金兔村村落散碎在山坳里,裴菲菲他們留在金兔村。張國華回市里開會,留下裴菲菲帶刑警卓廣輝繼續和宋村長談,等他返回來,再接觸死者家屬。他說:「姚局等著我們,開快點。」
「是!」李帥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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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兔村有一兩所房子,大水並沒徹底摧毀的房屋修繕後,住進去,宋村長家的平頂房堅固,基本抗住了大水的破壞。
「這隻鳥叫什麼?」裴菲菲問,她的手拿著幾片嫩白菜葉。
宋村長家院子裡用木板夾起小柵欄,裡邊餵著一隻白色羽毛的大鳥,到今天沒人認得它是什麼鳥。
「水剩。」宋村長對刑警這樣介紹,鳥名怪怪的。
「水剩?水剩是什麼鳥啊?」裴菲菲問。
宋村長沒更多的鳥類知識,是鷺是鸛是䴉他分不清,起了水剩的名字,源於東北的民間風俗,狗剩用於人名,指劫後餘生的大命人。宋村長給大鳥起名水剩,指它是大水劫後餘生的鳥。
「水和石頭滾滾下來,轉眼之時毀了村子,它跑到我家來,膀子受了傷。」宋村長講述那場大水時面現驚懼,兩年過後還談水色變,可見當時場面有多麼駭人。
大鳥水剩是幸運的,宋村長用土辦法療好它翅膀的傷口,待遇拿他的話說比我爹好!捉蛙捕蛇和甲殼蟲類給它吃。
「本人20多間房子轉眼間一所沒剩,我家還算撿著,落(剩)下房框子。」宋村長說。
「兩年多了,怎麼還沒蓋上房子?」裴菲菲問。
宋村長說拿什麼蓋?大水沖走了全部家底,糧食、被褥、農具,連一隻帶毛的都沒剩下,他說了句粗話:「屌腚毛光!」見女刑警垂下頭,覺得說得太葷了。他說:「政府的蓋房救濟款遲遲沒撥下來,沒錢咋蓋房啊!家家自己想轍,蓋地窨子修窩棚……大水過後,天比往年冷,真是越瘸越用棍點(雪上加霜),住在四處透風的簡陋屋舍里,冷啊!」
「有人凍死嗎?」刑警問。
「沒有,鎮政府要求不准凍死一個人。」宋村長抱怨道:「像是我給凍死似的。」
「賈地委凍死的吧?」刑警問。
宋村長一愣,半晌兒才說:「凍死誰都不該凍死他,他對金兔村有貢獻。」
刑警沒聽宋村長說是什麼貢獻,聽他講起一個悲愴的故事,屋子充斥低劣菸草嗆人的味道,裴菲菲直揉眼睛。儘管如此,絲毫不影響那個故事翅膀飛翔。
初落的雪隨著夜幕降臨,紛紛揚揚如美麗的櫻花。入冬第一場雪最讓人想到初戀,純潔而美好。金兔村雖有浪漫的村名,人們卻浪漫不起來。雪後天氣將是特別寒冷,寒流殺手認定了災民這個目標,無情殺戮!
「賈大哥,下雪了,搬到我家去住吧。」宋村長來到廢棄羊圈一隅搭建的賈地委的窩棚,請他到自己家躲過落雪的夜晚。
「謝謝村長。」賈地委不肯走。
賈地委沒妻子沒兒女,孤身一人。唯一親人是那頭毛驢,此時毛驢也在窩棚里,停下吃草望村長。
「呃,驢也帶上。」宋村長認為賈地委不跟他到溫暖地方去,是捨不得與之相依為命的毛驢。
「不去啦。」賈地委說。
宋村長勸不走賈地委,走出窩棚,見窩棚一處露著窟窿,燈光從那兒透亮出來,他嘆了口氣:「唉!腿腳不利索的人真難啊!」宋村長抱起捆穀草苫上漏洞,而後離開。
賈地委不肯跟村長走,還真為了毛驢。人跟村長去,毛驢總不能牽進人家屋子裡,全村人都知道村長老婆聞到毛就打噴嚏。把毛驢放到院子裡,他睡覺不安穩。
「你說是吧?」賈地委問毛驢。
毛驢晃動頭,顯然在回答主人:「說得對,老夥計,我知道你撇不下我。」
「除了你,我還有親人嗎?」賈地委說,他聽得懂驢語,驢也聽得他在說什麼。
外邊的風雪一陣緊似一陣,落在窩棚乾草葉上的雪粒簌簌作響。一團冷氣鑽進來,原有的一點兒暖乎氣正水似的一滴一滴凍結。不久,窩棚同外邊沒有溫差。
賈地委蜷縮在毛驢肚子底下,那兒是窩棚里最溫暖的地方,驢毛沾滿浸出的油汗,味道有些膻。他喜歡這種味道,聞它備感親近。毛驢和自己的友誼開始在幾年前,他騎著驢在回村的路上遇狼,掉下驢背的瘸子再也爬不上來,餓狼逼近。萬分危險的境況下,毛驢走過來,他躲藏在驢肚皮下,毛驢勇敢異常,用結實有力的蹄子保護主人,狼悻然離去。
大部分夜晚,他趴在毛驢腹下,緊緊地靠著它,有時摟著它的腿,臉貼它硬朗的蹄子睡覺安穩。
宋村長走遍全村,帶著一身雪花進家,霧氣蒸然散發。老婆正在土爐蓋子上炒苞米花,香味四處飄散。
「賈地委的窩棚轉圈(四外)透風。」宋村長身上的寒氣一點兒一點兒地消散。
「羊圈嘛!他不來?」村長老婆扔進嘴裡一粒發燙的熟玉米,需要往嘴裡吸些冷氣,嘶嘶吸進空氣冷卻了那粒膨脹的玉米花,嚼碎後,說,「歸齊(到底是)捨不得毛驢。」
「賈地委給村里辦了不少好事。」宋村長念念不忘賈地委的功勞,慚愧地說,「村子幫他太少。」
「金兔村有啥呀?村上剛攢了屁嘣那麼點兒家底,大水給沖走啦。」村長老婆說。
宋村長聞到花生炒熟的糊香。
村長老婆換了吃的,炒帶皮兒的花生。她說:「要不把咱家的倉房收拾出來,給他住。」
「能擱下驢嗎?」
「別說擱一頭驢,把你加上也沒問題。」村長老婆用村婦的幽默,對丈夫幽上一默。
「在你眼裡,我是一頭驢。」
「一頭大叫驢(公驢)!」
「操!」宋村長狠出這個最生動、最粗俗的字眼兒。
雪下一夜,宋村長早早起來,直奔賈地委的窩棚。令他吃驚的是,雪厚厚地覆蓋了山岰,哪裡有賈地委窩棚的影子。
「狼叼去了嗎?」宋村長嘟噥。
狼叼走雞,趕走豬,背走羊,弄不走窩棚。窩棚里有大活人賈地委和毛驢。
宋村長記住賈地委窩棚的確切位置,一棵百年齡的水曲柳樹下。雪太厚,宋村長肩膀以上部分露出雪面,一隻碩大的頭球一樣在雪面上移動。忽然他腳下一沉,整個人陷落下去,積雪埋住他。好在他頭腦清醒,知道自己掉進雪窠子裡,幾經掙扎爬出來。他跌跌撞撞喝醉酒似的來到水曲柳樹前,窩棚還在,完全壓埋在雪下。
「賈地委!」宋村長衝著雪埋的地方喊:「賈地委你活著就答應一聲。」
雪堆靜悄悄的,積雪給他牛吼似的喊聲從樹枝上嘩嘩墜落下來。
「賈地委!」宋村長沒停地喊叫。
嗚啊!嗚啊——
宋村長聽見回聲,是毛驢。它叫時,雪堆出現裂縫,並顫動起來。
村子有人趕過來,大家一起扒出窩棚,毛驢活著,賈地委抱緊自己的肩膀,僵笑望著村民。
凍死的人表情不難看,笑面,餓死就不同了,面部表情十分痛苦。
「凍死鬼笑,餓死鬼哭。」宋村長愴然地說。
刑警見過凍死的人。裴菲菲問:「村子還有人凍死嗎?」
「凍死一個賈地委就夠嗆啦,市里鎮裡老來幹部找我……」宋村長朝自己的嘴巴比劃一下,說:「不准對外說。」
凍死鬼賈地委被村民埋在林子裡,與大山共眠的人很多。賈地委一滴露水一樣消失,沒人過分再注意一個無兒無女的光棍漢之死。金兔村多一個賈地委,少一個賈地委,樹照舊綠,河水照舊流淌。令人想不到的是,那頭毛驢作起妖來。
它偏偏在夜晚哀哀地叫,誰想睡消停覺都不成。
「啞巴牲畜驢通人氣。」
「它想賈地委。」
「宋村長咋不處理那頭驢啊?」村民議論紛紛。
宋村長也覺得該處理賈地委的毛驢,這是他的唯一動產,沒有繼承人,理所當然充公。
毛驢似乎聽到風聲,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到毛驢沒?」找驢人到處問。
「哦,八成在賈地委的墳地。」宋村長猛然想到。
村長就是比村民聰明,滿山坳尋驢不到,他想到賈地委生前和毛驢的關係,猜到它應該在那兒。
村民果然在賈地委的墳前找到那頭驢,它已經死了,從癟癟的肚子看,它是不吃不喝餓死的。
絕食而死的毛驢被村民埋在賈地委墳墓旁。後來,一位賈地委資助過的大學生立了一塊石碑,上面鐫刻著:好人賈地委和一頭毛驢之墓。
宋村長家的大鳥會報警,有生人來訪它就叫,這個功能和鵝子差不多。
「桂老蔫來啦。」宋村長斜向窗外的目光轉回來,對刑警說,「小慧她爹。」
裴菲菲向窗外望去,見院牆的陰影下,桂老蔫招手叫宋村長出去說話。
「我去看看。」宋村長下炕穿鞋,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