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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46:27 作者: 徐大輝

  中飯後,此次安全生產會議結束。

  海建設情緒不高,被身旁的陳副市長看出來,他說:「怎麼了建設,哪兒不舒服?」

  「哦,沒有。」海建設急忙掩飾什麼,擠出來微笑。

  「來,我倆喝杯酒。」陳副市長舉杯。

  海建設雖然沒推辭,卻說:「我們倆喝什麼酒啊!」

  在盤山市陳副市長和海建設的老鐵關係人人皆知。研究官道的人,把他們的關係歸結到同學關係上。看起來也沒錯,土生土長的盤山坐地戶,住平房時代陳海兩家是鄰居,九年一貫制同學到底,大學不是同學,但沒影響他們的友誼。後盤山市傳言這種說法:沒有陳副市長扯耳揪頭髮拽拔,海建設當不上局長。傳言歸傳言,說法歸說法,海建設的安監局工作始終全市名列前茅,尤其是因堅持原則遭報復成為獨臂英雄,傳言和說法不攻自破,漸漸傳言和說法被譽美之詞給淹沒。

  但是,他們倆把酒喝了。

  酒使陳副市長興奮異常,他說起一件事先說好的事情:「吃完飯我們就動身,早點兒趕到。」

  「去哪兒?」海建設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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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瞧你,壓力太大。」陳副市長從秘書手裡要過酒瓶,親自給海建設斟酒,「這就更需要減壓嘍。」

  減壓兩個字,使海建設想起臨來省城之前,他和陳副市長定下的一次活動:去長嶺市回訪。前不久,長嶺市長帶隊到盤山來取經——嚴打狠治小煤窯後,邀請陳副市長和海建設方便的時候訪問長嶺市。

  「正好順路,省里會議一結束直接去長嶺市。」海建設說。

  說好的事海建設不會忘,何況還是他主張的。他們去長嶺市回訪是主題,還有副題,盤山的一位女同學「土匪」邀請老同學聚一聚,當年陳副市長沒少給「土匪」塞情書。「土匪」的綽號正是海建設給起的,為什麼叫「土匪」,有個典故,那個女同學長得像一本小說里描寫的一個女匪徒形象。

  陳副市長几十年沒忘掉「土匪」,去見「土匪」讓他情不自禁,雖然已經早過了情不自禁的年齡。是舊情難卻?是藕斷絲連?

  同學的關係,他們之間常開一些超越官場級別界限的玩笑。

  去省城的路上他們同坐一輛車子,海建設主動要駕駛市長的紅旗,他們的司機和市長秘書坐後一輛車,說話方便,玩笑也方便:「不就是蝴蝶迷,充其量是個『土匪』嘛。忠貞不渝也太誇張了吧?」

  陳副市長有些動感情:「老同學,你真的理解刻骨銘心嗎?不理解!」

  海建設見他動情就想笑,忍了忍,說:「也就是舊瓶裝舊酒。」

  舊瓶裝舊酒,舊瓶裝新酒,還是新瓶裝舊酒,新瓶裝新酒都一樣,男男女女的事情大同小異,折折騰騰的是形式,不變的是內容。

  「我們在長嶺住兩天,但願你們有點『內容』。」海建設說。

  內容,陳副市長理解老同學說的內容指的什麼。50歲的人啦,內容很重要嗎?缺憾伴隨一生,也許更好,留一點缺憾給老年歲月去咀嚼,會更滋味。

  「來,為內容干一杯!」海建設很機智,主動敬陳副市長酒。

  內容?市長秘書大惑。

  這時,省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丁局長挨桌敬酒來到,他說:「同志們,我給大家敬一杯酒。」

  全桌舉杯,乾杯!

  「陳副市長,海建設,」丁局長沒有走,說,「我特敬你們兩位一杯,盤山市地處三省交界,歷史上就是私挖亂采的重災區,你們的任務要比其他市艱巨……省局堅信,有盤山市委市政府的堅強領導,有我們監督管理戰線的英雄在盤山,『地火行動』一定能取得勝利!」

  丁局長的話有很大的感染力和煽動性,鄰桌有人喊著為「地火行動」乾杯,酒宴掀起高潮。

  走出餐廳,在台階上海建設說:「我不能陪你去長嶺市了。」

  「為什麼?」陳副市長驚訝。

  「局裡有事,我必須立馬返回。」海建設加重了必須兩個字的語氣。

  陳副市長睜大眼睛望海建設,說:「好吧,那我自己去吧。」他說完叫上秘書,去了長嶺市。

  海建設依靠后座椅上一路呈閉目養神姿勢,司機從後視鏡觀察他們的局長,儘可能平穩駕駛,以免打擾局長休息。

  海建設沒喝多少酒,按他的酒量,中午的酒只能算毛毛雨,連潮土都沒接上。他的心裡有事,沒心思喝酒,突然改變主意不陪陳副市長去會面「土匪」,也是因為心裡那件事。

  海建設想什麼讓他想好了,從省城到盤山要走上四個小時的路程,轎車上有四個小時清靜時間,慢慢地去想自己要想的事情。

  劉寶庫熱鍋上螞蟻似地在鬼臉砬子煤礦礦長辦公室來回踱步,不時看眼白色電話機旁邊的紅色電話機,他焦躁地等著一個回電,一道命令。

  卐井出事,已經發現死了人,他一下亂了方寸,即便是自己知道怎麼做,也不能擅自行動。木偶或傀儡礦長的地位,決定了他遇事必須請示上一級,這是一個鐵的程序。兩年來,他一絲不苟地照程序走。如此他並無怨言,人生如夢,劉寶庫是這個詞彙的體現者,爹媽死得早,身上身下無一個兄弟姐妹。先當警察,後浪跡街頭,坐只矮凳,敲著竹片,給人看相說命,張揚是常客,請他算過自己能不能當上科長。

  「形厚神安,氣清聲暢。項大額隆,眼明眉闊。」劉寶庫望著張揚,故弄玄虛,說,「五形敦厚形豐足,地閣方平耳伏垂,口帶鍾音瓮中響……」

  「何意?」張揚聽不懂,問。

  「你此乃富相,做官沒問題,時間在半年之內。」劉寶庫說。

  信口胡言,竟然蒙正了,三個月當上科長的張揚來面謝大師劉寶庫。第二次是算他能否發財,劉寶庫寫一個字,疊好送他,叮囑:七日後月圓時看。張揚七日後展開紙,是一個火字。

  「火?」張揚琢磨,火,令自己發財的是火,指的是什麼?絞盡腦汁,終於弄明白,火,指的是煤。後來,他真的發在煤上,至今仍然發煤財。後來,張揚來請劉寶庫當礦長。

  當擁有千萬資產的鬼臉砬子煤礦的礦長,用受寵若驚都不足以說明劉寶庫的心情,他懵然,連連說:「夢,做夢。」

  「你當礦長!」張揚說的很肯定。

  劉寶庫還是不信,試探性地說:「你不會是和誰打賭吧?」

  「打賭?」

  「打賭!」

  「打賭幹嗎?」張揚覺得他說得很怪,「讓你當礦長打什麼賭?」

  劉寶庫說出一部外國電影的名字:百萬英鎊。張揚才明白,說:「沒有什麼富翁打賭,讓當這個礦長的原因種種,暫時不能告訴你,你也不必急於知道,到該你知道的時候,肯定告訴你。」

  天上掉下來磨盤大的餡餅,劉寶庫這輩子吃不完。管它素餡葷餡海鮮餡,張開口造(吃)吧!

  張揚說有一個鐵的程序必須遵循,滑鼠不可亂點。他說:「礦上的大事情必須請示報告給我。」

  「哦,我明白了,你是真正的礦長。」劉寶庫恍然大悟。

  「不,我不是。」張揚否認。

  「你是。」

  「這麼對你說吧,我是你的上線……」

  「像傳銷。」

  「是單線聯繫。」

  「和美國中情局差不多。」

  「算啦,你就別形容了。」張揚終於不耐煩了,說,「好好當你的礦長。」

  聰明的劉寶庫也知趣,不再問,搖身一變當上管幾百人的礦長,總是天大的好事。不過,劉寶庫沒少在這件蹊蹺的事上動腦筋。幾個詞彙還是試衣服一樣朝自己身上比量過——垂簾聽政,木偶,傀儡,比較貼切是傀儡。於是他翻詞典,查後才知自己文化有多淺,木偶和傀儡都是木頭人,大嫂就是娘們兒,一回事嘛!不過,用傀儡組成的詞,如傀儡政府、傀儡皇帝可以滿足虛榮心的。

  劉寶庫是鬼臉砬子煤礦的皇帝,金口玉言,說一不二,幾百人歸他管,女工程師,女出納員,最滿意的是女秘書,貓叫聲的這位女秘書學歷滿高,自說是博士後呢。

  住在依山傍水的別墅里,坐寶馬車,身邊有美女伴陪,傀儡有時也是很舒服。他有橫豎比理論,其中生活豎比,比自己的過去,流浪街頭算命,如今呢……舒服,快舒服死啦!不知世界上有沒有舒服死的人,如果沒有,就申請吉尼斯。

  當然,劉寶庫也有悚懼的時候。

  和林子裡的貓頭鷹叫一樣使劉寶庫悚然是老闆,這個當下極普遍應用,甚至有些泛濫的老闆,劉寶庫聽來感覺就大不相同。就像商家隨便稱顧客是上帝一樣,誰是誰的上帝啊?

  老闆在劉寶庫這裡回歸本色,或者說還其真面目。一個躲在幕後操縱自己的人,兩年裡由揚哥——張揚傳達老闆的指令,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一直是這樣。

  突發的透水的事故,劉寶庫束手無策,傀儡就是等待人來操縱。差不多十幾個小時過去,老闆始終沒發來指令,他心能不急嗎?傍晚來臨,他抓起紅色電話:「怎麼樣,揚哥?」

  「沒消息。」

  「追,再追呀!」

  「你是嚇懵啦,還是傻啦咋地?老闆讓等著就等著!」張揚責怪,「老闆是隨便追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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