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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2024-10-04 11:44:45 作者: 徐大輝

  狼再餵也不會變成看家狗。——哈薩克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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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像被狼王啃了一下,迅速向雲邊遽然飛去。

  蹓蹄公狼轉動耳朵,望下西邊天際,它在盤算著路程和時間,離香窪山還很遙遠,今天是趕不到的,如果夜幕降臨前登上前邊的坨子,全群在那兒露宿安全些。它做出決定:加快速度。

  近百隻白狼奔突的場面蔚為壯觀,有力的蹄音使大地微微顫動,踩踏樹葉和草稈,碎裂和折斷聲如狼進食,某種獵物軟骨讓尖利的牙齒嚼碎……小動物們聞風而逃,打著寒戰。

  兩個打靰鞡草的男人,他們成為群狼晚餐的命運已成定局。

  秋天的愛音格爾荒原是靰鞡草成熟的季節,靰鞡草被稱為關東三寶之一,與人參、貂皮齊名。

  資料載:靰鞡草,蓬勃叢生,高二三尺,無筋無節,異常綿軟,凡靰鞡者,將草錘熟墊藉其內,冬夏溫涼得當。其功用與棉絮同,土人珍重之,遼東一帶盛產此草……

  坨子上垛起高高的靰鞡草,這兩個男人在此盤(垛)草有幾天了,採下的靰鞡草一時運不回去,就地垛起來,有的要放一個冬天,明年開春再運到城鎮集市上去賣。

  「扯脖子幹了一大天了,二哥,歇歇吧。」一個男人說。

  「我再垛幾捆,五弟你去燒飯。」二哥說。

  五弟腳步蹣跚,一整天打草垛草,骨架鬆散開去,不咬牙挺著,胳膊腿早分家了。

  簡易的爐灶看出哥倆兒飲食的簡單,鐵罐懸在篝火上,煮開咸澀的鹼水,能沖開奶油和炒米即可。

  「二哥,飯好啦!」五弟站在坡上喊。

  二哥扛著靰鞡草上來,根本看不見他的臉,只見草捆一躥一躥地拱上來,五弟跑過去,接過草捆。

  「太恨活兒,二哥。」五弟輕責中充滿著疼愛。

  「早點盤完草,我們好回家。」二哥說。

  「天天累得扯貓尾巴上炕。」五弟抱怨。

  遙遠的地平線出現厚厚的黑雲,二哥說:「老雲接駕,明日要有雨啊!」

  五弟朝西方眺望,發現了什麼,大喊:「二哥,你看那是啥?啊呀,好大一片。」

  「像雲彩。」二哥嘴裡嚼著香甜的炒米。

  「雲彩咋會落地上?」

  「草尖上飄……」二哥的話和炒米,忽然卡在嗓子裡,他急切地:「不好,快上草垛!」

  「是啥呀?」五弟邊跑邊問。

  「上草垛!」二哥跑得快,但還是落在弟弟後面,他雞婆一樣張開翅膀,竭盡全力地護著雛兒。

  草垛前,五弟往上爬,二哥奮力往上,五弟快爬到垛頂時,他自己才爬上去。

  草垛上安全嗎?愛音格爾荒原上生活的人們,在一馬平川的野外,遇狼襲擊,唯一應急的辦法就是爬上就近的草垛。帶槍的鬍子爬上草垛最後都被狼吃掉,他們哥倆的結局還有懸念嗎?

  五弟朝坨下望去,白色的雲團已經飄近。他驚駭地:「媽呀,狼!都是狼。」

  遍地白色的狼!

  「別怕五弟,狼不會爬,它們爬不上來。」二哥安慰他。

  蹓蹄公狼總是身先士卒,這一點很像它的父親獨眼老狼,把族群留在它認為安全地帶——坨坡下,自己向坡上走來。

  「狼怕火。」二哥說。

  一般的狼怕火,見火就逃避。蹓蹄公狼不是普通的狼,是橫刀立馬的族群之王。火見得多了,它的吼叫常常就是噴出的一團火焰,還怕野火燒嗎?

  蹓蹄公狼走向燃著火的簡易爐灶,五弟說:「狼是不是要吃我們的炒米?」

  「它不敢,它不敢碰火。」

  蹓蹄公狼先是仰望草垛,而後抬起一隻腿,朝火堆澆尿。

  二哥倒吸一口涼氣,不怕火的狼是十分可怕的。打靰鞡草的人,最尖端的武器,就是火。只要篝火整夜不熄,狼就不敢靠近。撒尿澆滅火的狼,還用什麼來對付它們啊?

  五弟沒見過狼群,驚嚇得直哆嗦,襠里濕濕的,他尿了褲子。

  「來狼怎麼辦?」睡在草垛的第一夜,五弟問。

  「這麼高的草垛,狼上不來。」二哥說,「世間萬物都有缺點,比如老虎再長出翅膀,還有活的動物嗎?」

  所以說,自然界對動物有控制。試想啊,蠍子像螞蟻那樣繁殖,老鼠活上百歲,鯊魚成為兩棲動物……包括人類自己既有腮又有翅膀,再有烏龜一樣長的壽命,那世界大概又是一番景象。

  蹓蹄公狼用尿澆滅了火,驕傲地揚了下頭,歐——歐,向族群發出信號:包圍草垛。

  百隻狼團團圍住,草垛成為一座海拔很高的山,白雲在山腳纏繞。假若是真山,白色的是雲霧而不是狼,倒是一幅暮色蒼茫中的美景!

  五弟驚恐萬狀。

  「沒事兒,它們爬不上來。」二哥安慰五弟的同時也安慰自己,狼群大敵當前,需要的是膽量和勇氣,不然的話沒叫狼給吃掉,卻先叫狼給嚇死。

  眾狼沒任何動作,等待狼王的命令。

  蹓蹄公狼一副勝利者的神態,不慌不忙,草垛上的兩人必定是今夜可口的美食了。

  狼群的平靜倒使草垛頂上的人惶惶,它們磨牙齒的聲音令他們膽戰肝栗。

  「它們要幹什麼?」五弟聲音顫巍,問。

  二哥也掩飾不住惶恐,狼群不會放過他們。徒手空拳與數倍與己的狼搏鬥,會是什麼結果啊?

  「狼吃人是活吃,還是先咬死再吃?」五弟想到最後了。

  二哥沒回答,流下淚來,說:「我尋思今年秋天賣了靰鞡草,給你相門戶(相親),明年把婚事給你辦了……」

  「二哥,人就是命,該我沒那福氣。」五弟認為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他說,「該河裡死井裡死不了,我們生就餵狼的命。」

  「也不一定,萬一有人路過……」

  「別做夢啦!」五弟絕望地說,「誰到這深草沒棵的地方幹什麼呀?沒人來,我們死定了。」

  夜幕落下,荒甸子一片寧靜。

  兩兄弟徹底絕望了,白天沒人來,夜晚更不會有人來。狼把他們圍困在草垛上,等待夜色降臨。

  「我不該帶你到這裡來。」二哥後悔莫及。

  「二哥,你還不是為我好。」

  「連續打了幾年草,從來沒遇見狼,也沒聽人說這兒鬧狼啊!」二哥說,他的手伸入衣服口袋,那裡有一盒火柴。

  蹓蹄公狼用嘴從草垛上叼拽下一口草,這是它向狼群發出的進攻命令。

  頓時,百隻狼撕扯草垛。

  簌!簌簌!

  草垛在簌簌的聲音里漸漸低矮。如此下去,用不上太久,草垛陷落,狼就可咬到人。

  「五弟,哥和你商量個事兒。」

  「說吧,哥。」

  「我想點著草垛。」

  「那我們不都給燒死?」

  「五弟,我點著草,狼群肯定要炸營,趁亂,你抱兩捆靰鞡草跑,帶上火柴,狼要是追你,你就點火。」

  「那你呢,二哥?」

  「狼盯著我們,得有一個人留下吸引狼的注意力,另一個人才有希望逃脫。」

  「你走,二哥。」

  「別爭了……」

  草垛越來越低,二哥掏出火柴點燃靰鞡草。

  狼群忽啦一下跑散了,二哥繼續點草,擴大著火的面積,頃刻之間,整垛的靰鞡草燃燒起來。

  正如二哥所料,蹓蹄公狼在大火燒起後,跑了幾步猛然返回身,盯住忙著放火的二哥,目標還在,它等候在一邊。

  一垛靰鞡草燃了很久,火光燒紅了半邊天。

  那個夜晚,狼群在灰燼中找到一具燒焦人的屍體,它們不喜歡燒熟的食物,因飢餓它們還是將屍體吞光。

  那個夜晚,有一個打靰鞡草的人,逃離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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