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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42:58
作者: 徐大輝
「眼球」的同一個話題,在同一個城市裡展開。
滿鐵醫院裡,林田數馬滿腦子飛翔著眼球,酷似當今三維動畫的飛球。眼睛臨近去掉紗布,他激動不已。
「我將有一隻女孩的眼睛!」他無比自豪。
林田數馬被推出手術室,他一直在想像那隻眼睛望世界的感覺。女孩子的視覺一定很特別。
「快一點兒!」他盼望早一點兒去掉繃帶,有些迫不及待。
生田教授來查房。
「生田君,我將看到什麼?」林田數馬問。
「應該和常人一樣?」生田教授說。
「所有人的眼睛視物體都一樣嗎?」
「沒差別!起碼理論上是這樣的。」生田教授說。
生田教授的回答,並沒抹殺掉林田數馬對植入的那隻眼睛的特別期盼。他堅信不移人的眼睛視物有差別,漂亮的眼睛和醜陋的眼睛看人一定有所不同。
「祝賀你明天就可以看見東西了。」
昨天,生田教授做完檢查,對林田數馬說。
林田數馬因「眼球」激動得一夜未睡。
另一家醫院裡,一個失去眼球的女孩子痛苦萬分。
「美玉……」朴成先握著女兒的手。
朴美玉一隻眼睛纏著繃帶,準確說是一隻有眼無珠的眼睛,或不稱其為眼睛的眶。
「醫生說我剩下一隻眼睛,爸爸,是嗎?」朴美玉問,還抱有恢復完美的幻想。
「是,孩子!」朴成先說。
「為什麼呀?我的眼球還能找回來嗎?」朴美玉幾分稚氣地說。
眼球,不是件普通的東西,被誰誰拿走或偷走,有物歸原主的可能。這是一隻鮮活的眼球啊!即使找回來,還裝得上去嗎?
「你們需要就摳我的眼珠吧!」朴成先跪在黑龍會的小野面前說。
小野霜著一張殺氣的臉。
朴成先繼續哀求,以一父親的名義向劊子手哀求。
「放過我女兒,她才16歲啊!」
小野目光朝有人嚴密看守的房間飄揚一下,朴美玉關押在裡邊。
「我的眼睛……」朴成先請求用自己的眼珠代替女兒的眼珠。
「你的眼睛不美麗!」小野說。
朴美玉挖眼睛時並沒大叫,朴成先一點兒聲音都沒聽到。他看到女兒捂著眼睛從裡面踉蹌而出,指縫間流出的血如鮮花綻開……女兒因眼睛美麗而遭破壞,許多事物就是因為美麗引來殺身之禍!
「我女兒有一雙美麗的眼睛。」朴成先經常這樣自豪。
令朴成先自豪的東西,被毒惡的目光盯上,小野是在開原小鎮為林田數馬尋找美麗眼睛的時候,在那條古老的街道上發現朴美玉父女的。
那時候,朴成先正帶著女兒逃亡。
「我們今晚能到二姑家嗎?」朴美玉懷著對二姑家葡萄的嚮往,把倉惶的逃亡當成了一次旅行。
二姑家的葡萄架對她充滿著十幾年的誘惑,一種叫做紅眼睛的葡萄,綴滿枝頭。
「瞧,我侄女的眼睛!」二姑指著葡萄,說。
成熟的葡萄像一雙美麗的眼睛,親戚們見葡萄經常想到朴美玉眼睛的美麗。
不知道叫小野的日本人在一個世紀初葉的中國北方的小鎮上,冷不丁發現一雙美麗的眼睛,他把美麗的眼睛看成是什麼?武士的心通常比他懷抱的鐵器——刀硬,或許他認為眼睛長在人的臉龐和葡萄結在枝上沒什麼不同。
「葡萄熟了吧?」朴美玉再次問起父親。
「快走!」朴成先催促女兒加快腳步,他們正走向大車店。決定他們今晚是否能到達目的地,看大車店是否有去鄉下的拉腳大馬車。
與亮子裡比,開原是個大鎮子。朴美玉對面前的鎮子充滿好奇,外面的世界精彩,好玩!危險,不測什麼的她絲毫沒感覺到,快快活活的。
古鎮的商貿景象,沒理由讓一個女孩子去膽戰心驚。
「冰糖葫蘆!」
「地瓜,熱乎的!」
朴美玉對吃的並不感興趣,林立的買賣店鋪令人目不暇接,招招的店幌磁吸著她。
「走,美玉!」朴成先有一種直覺,像似有人在後面跟蹤他們。
身後三三兩兩的行人,綁架者小野的腳步還很遙遠,他的身影還沒出現在朴成先的視野里。
朴成先一邊催促女兒,一邊不停地回頭觀望。
挎著筐的兩個女人,摞補丁衣物對隱藏的某部位茁壯成長起作用,它還是張揚出來,並沒影響街人對她胸前的想像。
「關東女人身板真洶勢!」朴成先過去這樣想過,現在他沒那麼想。在亮子裡火車站,他在南閘樓當值,月夜他聽見一女人在干硬的沙地上排泄,白花花的東西大面積朝著他的方向。開始他沒看出女人的用心,一次次目睹白花花,朴成先遇熱蠟燭一樣慢慢地軟化。
女人鑽進狹小的閘樓,他們本也不需要太大的空間。
在火車經過的空隙里,關東女人展示她茁壯成長的部位。朴成先領略了豐腴,粗糲的豐腴。
「火車來啦!」豐腴說。
朴成先依依不捨地去扳道岔。
豐腴是突然消失的,不知道原因根本沒有原因,白花花的豐腴再也沒出現。關東男女的故事多是沒頭沒尾,沒有結尾的故事倒讓人難忘。朴成先在開原街頭偶然遇到的女人,至少有三分之一部位相像。
大車店沒有去鄉下的車,連捎腳(臨時搭乘)的車也沒找到。
「今晚我們住下。」朴成先做出選擇。
一次致命的選擇。
小野是半夜潛入大車店的,冰涼的刀架在朴成先的脖子上。
「要你女兒活命就別出聲,乖乖跟我走。」小野威逼著。
朴成先和女兒就這樣遭到綁架。
「我是一個扳道岔的窮工人……」朴成先說。
小野說:「不要你的錢。」
朴成先惑然,綁架不為勒索錢財?他說:「往日無怨,近日無愁。我一個扳道岔的,咋會得罪什麼人呢?」
小野說:「你別亂猜,綁你們自有綁你們的道理。」
一顆美麗的葡萄被摘走,朴成先心在流血。滿架的葡萄被摘走別說是一顆,就是一筐,就是一車,那也沒什麼值得惋惜的,架上結滿葡萄。女兒的葡萄只兩顆,摘走一顆,整個人都破壞了。
小松原在醫院徘徊,他知道朴美玉住在裡邊。這個鮮花一樣的女孩,她在他心裡就是愛音格爾草原上一朵紅月亮花,鮮艷奪目……他不敢想失掉一隻眼球的朴美玉是什麼樣子。
去看看她?不去看?小松原無法做出選擇。
一個日本兵,在那個奉天城裡的傍晚做出選擇,似乎不很容易。其實,小松原終沒邁進醫院門檻的原因,是他要永遠珍藏一個美好的形象,一個素昧平生女孩的形象。
不去見她,美好的形象就不會被破壞。
「舅舅,我們隊長還叫黑龍會的人摘下一個人的眼球。」在生田教授家,小松原說。
生田教授看到外甥悲傷的面容,猜到什麼。問:「你認識受害者?」
「一個鐵路工人的女兒。」小松原語調沉重。
生田教授神色嚴肅起來,他親眼見到過那隻眼珠。自語:「作孽!不可饒恕!」
「舅舅,我們隊長用了她的眼睛?」小松原問。
生田教授搖搖頭。
小松原立刻複雜起來,沒使用朴美玉的眼珠是他所希冀的,可是隊長裝上只狼眼睛,他會不會知道自己給他弄的是狼眼睛呢?
「這件事只我一個人知道,你不用擔心。」生田教授安慰外甥。
小松原心有餘悸,隊長是怎樣的人他十分清楚。他問:「那隻狼眼睛……」
「已經成活,林田數馬的手術成功了。」生田教授說,「明天他就可以看見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