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4-10-04 11:37:28
作者: 徐大輝
無疑地,周毅臨離開藍河前同韓鵬副市長的談話是一次極為重要的談話,格兒很高,市委董書記在場。
「韓鵬同志,請你放下包袱,心情舒暢地大膽工作。」周毅坦率、豁達,他說:「對你調查的決定是我作出的,怪罪就怪罪我。如果因調查對你自尊心有所傷害,在社會上產生一些負面影響的話,我向你表示道歉。」他對董化天書記說:「有必要在適當的場合向大家講一下,韓鵬同志是位好同志。」
「謝謝!」韓鵬慢慢地從沙發上挺起身來,眼已蒙層淚光,他感激地說,「組織能夠給我這樣評價,我心滿意足了。說明什麼就不必要搞了,多年來我們常講的一句話,群眾的眼睛是雪亮雪亮的,功過留給藍河百姓評說吧。」
「老韓,怎麼說我這個做一把手的有責任,沒有做好你們之間的團結工作啊。」董化天書記很誠懇地進行了自我批評。
「我這個人毛病很多,脾氣暴躁,說話不太注意用詞……」韓鵬揩了下眼角,剛進屋時隱約在臉上的懊喪、憤懣,此時已消失,他袒露胸襟講話,「其實我和譚韶芬沒有個人的恩恩怨怨,磨擦都因工作而起,實在地說,藍河需要她這樣一位作風潑辣、干實事的市長。」
這番發自肺腑的話,令在場的兩位省、市領導對韓鵬肅然起敬,一個不無缺點但胸懷磊落的幹部出現在面前。
改變對韓鵬的看法,解除對他的懷疑,是在穆楠生的調查結果出來後,或者說是同步。這期間,就韓鵬其人到底怎麼樣,周毅和市五個班子成員全談了一遍話,結論是一致的,韓鵬可二八開,二分缺點,八分優點。主管城建,為全市人民做了許多功德無量的事,例如修橋、護城河改造、商業步行街,也包括這座藍河商貿大廈。他不僅僅是該項目建設的指揮者,資金是他通過海外的親戚引進的。因此他沒理由不建好這座大廈。
前天,周毅到市政府辦公樓找韓鵬,想同他好好談談。辦公室的人告訴他:韓副市長搬到藍河商貿大廈工地去辦公,吃住在那有兩周多了。
「哦?」這倒是周毅沒想到的,五十多歲又是那麼高的職位,吃住還在施工的工地?身體吃得消嗎?去看望他,勸他回來。於是他約上董化天:「我們去拜訪一個人。」
沒進大廈在院內就聽見電鑽打孔尖利的怪響、叮噹敲打金屬的聲音,一片噪音。走進去,喧囂水似地淹沒了他們。打聽韓副市長的辦公室在哪兒,保安指了一個房間喊著說:「挨著放白灰的門玻璃打道璺那個屋子。」
路經裝白灰的屋子,正遇幾個工人往推車上裝白灰。甩上車用力很大,噗通!一股白煙兒升起,嗆得周毅嗓子發癢,隨即乾咳幾聲。噪音里聽見一個工人說;「這兩個人肯定是大官。」另個工人反駁道:「胡嘞(說),他們哪有韓市長大。」
門玻璃打了一道璺的房間沒鎖也沒人,他們便推門進去。這間屋子陳設與施工人員的宿舍差不多。墊著油漆桶,木板搭起的床上,被子整齊地疊放著,有幾份報紙散亂在床鋪間。一張三屜辦公桌,一部電話,一看便知從某個屋子臨時扯過來的,電話線太長,但也沒捨得斷掉,盤成圈兒堆放在牆角。
「董書記,我才聽說你們來了。」那個羊舌主任差不多掩著鼻子跑進來,身上落層白灰,她略微有些戰戰兢兢。說:「到我們辦公室,這裡太、太吵鬧,空氣又不好。」
「羊舌主任,這是省政法委周書記。」董化天介紹道。
「歡迎領導光臨大廈指導工作!」羊舌場面上的事練就的很到位,很符她這個待人接物的主任身份。她又一次說,「到我們辦公室吧,那條件好些。」
「我們來看韓市長,他人在嗎?」董化天問。
「在,在。」羊舌的吐字出膛子彈似的連貫,「在八樓,地熱管線出了問題。」
「去叫他一聲,我們在這等他。」周毅說。
羊舌輕盈飄走,很像從門的縫隙飛出去的一隻蜻蜓。
韓鵬走進來時,還戴著油漬麻花的手套。以此可以推斷出他剛才在參加某項勞動。
「親自下場了老韓。」周毅和藹可親地說,「弄什麼?」
「兩根鐵管對接的角度不對,硬上彎頭上得上嗎?」他余怒未消,還為水暖工操作不當生氣。
「你挺專業的嘛!」周毅說。
「年輕時我燒過鍋爐,那種返燒的蒸汽鍋爐。」韓鵬突然想起一件傷感的事,他說,「我的師傅在那次大爆炸死了,本來是我的班,因去赴談對象約會,師傅替我上夜班,結果鍋爐就爆炸了,很慘,連他們肢體都沒找全。」
「真是不幸。」董化天說。
韓鵬深深吸口氣,仿佛讓那氣體流過全身,然後呼出去,這是他排遣痛苦的方法。他平靜下來,問:「二位領導?」
「把你拖下戰場。」董化天說明來意。
於是他們進行了一番勸說,於是有了今天這次談話,於是有了專案指揮部意想不到的收穫。
「我不知道該不該問,譚韶芬的案子破了嗎?」韓鵬想問又不想問,到底還是問了,看得出來猶疑包圍了他的心。
「怎麼不該問,」周毅說,「我們正有一些問題準備向你了解。這個案子進展很不順利,始終沒有大的突破。」
周毅簡明扼要地向他介紹了譚韶芬案子的偵破情況,而後說:「我們想聽聽你對譚韶芬被殺的看法。」
當譚韶芬的血案還沒有發生;兩年以前他就開始留意,始終留意,她將來會不會出事。他並非無中生有地這樣想,潭韶芬好端端的女兒張冰冰忽然得了精神病,一夜之間遭受厄運打擊的譚韶芬人就憔悴、蒼老了許多。女兒是她的精神支柱,與她不幸的婚姻有關。作為同在市政府班子裡共事,他對她富於極大的同情。但是,他們之間的矛盾到了幾乎不可化解的地步,問沒法問,勸慰的話也不能說。即便這樣他還是十分關注她們母女的情況,悄悄地關注而已。
韓鵬凝視那盆鶴望蘭,曾經絢麗的花朵正在凋謝。此時往事回憶的羽翼,還在他腦海里撲撲地飛翔,他沒有把回憶下載給周毅他們看。他只說他心存的疑問:「我在藍河生活三十多年,她才三四年的時間,因此我比譚韶芬更了如指掌藍河。我覺得她是被一股黑惡勢力或犯罪組織團伙槍殺的。」
「你認為藍河存在這樣的黑惡勢力或犯罪組織團伙?」周毅問。
「應該是。甚至我感到那起丟槍案與本案有千絲萬縷,不,應當說有密切的聯繫。」韓鵬坦言他的見解。
「喔,這一點我們不謀而合。」周毅說。
「因此你們一開始就懷疑我,」韓鵬苦笑一下,說下去:「時下電視劇成了一種模式:副市長與當地的某個有實力的企業集團老總齷齪,是犯罪集團的保護傘或後台。我不否認現實的生活中有這樣的市長存在,但不一定幹壞事的都是副市長。無疑地誤導了大眾視線,也使個別公安刑偵人員產生了惰性思維。大概認為我就是電視劇里的副市長;反面人物,緣於成見是我與譚市長有矛盾,我與世紀實業集團關係密切。」
「我代表『8.18』大案專案組接受你的批評。」周毅說,他感慨道:「先入為主顯然是很有害的。」
「我建議你們專案組去接觸一下張冰冰。」韓鵬沒先前講話那樣激動,冷靜地說。
「她不是得了精神病?」周毅疑惑。
韓鵬沒有吱聲,看得出來他對此事持否定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