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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28:30
作者: 徐大輝
藍狐養殖場小紅樓最先湧進早晨陽光是張經綸的房間。此時他閉目坐在寬大紅木板台後面,高背椅子上他從昨晚一直坐到天明。
天剛沒殺掉於靜茹,反倒被擊斃。此事就等於自己剝光衣服讓田豐看,一切都暴露無遺。公開的場合天剛是自己的司機,警方調查他,來詢問自己乃屬正常,可是刑警沒一個人來調查,這反倒讓他坐臥不寧。
警方掌握了天剛什麼?是殺姜雨田?還是……對於死去的人,任何東西都沒意義,問題在於順著天剛的線索深入到某個事件中去……於靜茹落在警方手中,胡克艱這個情婦到底知道些什麼,知道多少對我們不利的東西?本來他想與胡克艱聯繫,弄清一些事情,去省城後他們只通了一次話,是胡克艱打給他的,極簡短的一句暗語:象齒焚身。
「象齒焚身,象有了珍貴的牙齒而招致捕殺。」張經綸理解此暗語是胡克艱已受到警察的監視,故此不便與他聯繫。
夜間起風了。咔嚓!山間某棵老樹枝椏斷折,像人骨頭的碎斷聲,扎戳他的心。搬進小紅樓多年,多少夜晚他就這樣坐著,靜坐。從來沒聽到這種可怕的聲音。藍狐狸常在黃昏時刻淒淒尖叫,都沒夜晚風中山林的聲響瘮人。
咔嚓!物體的斷碎聲音,在他的血管中流淌多年,至今只要平心靜氣諦聽,還能聽得到——那是隆冬村邊小河冰的凍炸聲,他在粗腰女人身上,首次聽見「咔嚓」,心驚肉跳,慌亂要逃走。女人箍緊他說:「別動!」他聲音發顫:「我聽見有人撅木棍,是不是他?」女人把握地說:「他在生產隊打更……」第二聲「咔嚓」響在場院穀草垛旁,月光中一個男人打斷他的腿,後來那個男人背他到公社醫院打石膏接骨。那個男人說:「你不能說出和我媳婦的事,我不戴綠帽子!」又一次「咔嚓」是穿開冰窟窿,將解肢的屍塊投進去……咔嚓,咔嚓幾十年裡不斷地響,每次他坦然傾聽,像欣賞優美的音樂。
今夜的咔嚓聲讓他毛骨悚然。十幾年間都沒這種感覺。剛剛初冬,讓他感到寒冷刺骨。不是嘛,張克非、朱良、邱老六、天剛……四梁八柱訇然牆似地坍塌。駝子昨天帶來更壞的消息:有人在他離開福民小區第二天找他,估計是警察。於靜茹不知向警方說了什麼,尚俐莉肯定也被盯上……所有這一切明白無誤地提醒他: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如何擺脫眼前的厄運?他想了整整一夜。已經叫駝子、沈放上午到小紅樓來,商討對策。
駝子進來,見張經綸閉目養神,悄悄坐下來等待。緊接著沈放進來,他和駝子相互對望,也坐下來。
「你們都來了。」張經綸這才睜開眼睛。他離開板台,坐到一隻單人沙發上。對沈放說,「說說吧!」
「逃走的叫魯秋,他是和小九一起去廣州送人的幫手。魯秋從廣州直接走的,可能出去(出國)了。」沈放說他幾天裡了解到的全部情況,「小九回三江,殺死……」
「紅蜘蛛的事小九知道多少?」張經綸問。
「多次都是由專案組的人提審,內情不詳。」沈放憑揣測說,「專案組還沒有查老四的跡象。」
「查就晚了,」張經綸說,「亡羊補牢,必須提前動作。」他講出了一夜思深熟慮的事情,「她得馬上離開三江。」
駝子擔心說:「怕很難走脫。」
「嗯?」張經綸疑惑。
「沒準兒警察早盯上她啦。因為於靜茹還能張口說話……」駝子表現出對某個人的憤恨,他說,「走出三江,插翅也難!除非?」
張經綸陷入沉思,駝子的話他一點也沒聽清,事實上他沒聽。駝子的想法與自己昨夜謀劃的某個細節吻合,他說句駝子立刻就能明白的話。「老爺子那邊恐怕通不過。」
沈放稍作思忖這句話的意思,看他們兩人的眼睛,他豁然明白了。老爺子——柴副市長對尚俐莉愛不釋手,他向她許諾:等老伴死後,立即就娶她。
「你說呢?」張經綸忽然問。
沈放沒想到張經綸會問自己。殺?放?他忖量。老爺子與尚俐莉的關係不能不考慮。現在,她是警察尋找我們的一條線索,掐斷它對大家是安全的,特別是對自己和駝子——兩個殺手——更是安全。他猜度駝子力主殺掉尚俐莉,有很多為自己安全著想的成分。他曉得張經綸的脾氣,他讓你說你就得說,不說他就不高興。他說:「放她走,走得了走不了,是她的運氣。真的抓了,她也不會說什麼。」
張經綸斟酌一下,說:「我們不能留下不仁不義的罵名。」
「我們幹事幾次失手,都是讓警察搶了先。」沈放疑心道,「我們身邊始終有雙眼睛盯著,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楚。」
張經綸警覺起來,問:「他是誰?」
「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沈放把他的懷疑說給他們倆聽,並講出自己的「引蛇出洞」計劃。
「可以一試。」張經綸同意道。
馬爽上午十點左右接到沈放電話,說挺想她的,約她一起吃午飯。他說:「你選地方。」
「還是你定吧!」馬爽沒推辭,說。
「湘香樓,你愛吃酸豆角,還有臘肉……中午十二點。」
馬爽急忙叫杜大浩到她辦公室,把沈放約她吃午飯的事告訴他。
「特意請你吃飯?」杜大浩覺得奇怪。沈放深居簡出,近一個月未露面,突然出現,卻請馬爽吃什麼酸豆角、臘肉西芹。
「你別小心眼兒,不過吃頓飯麼!」馬爽見他一臉烏雲,說,「哎,你沒什麼吩囑,我得做做準備。」
「爽,你別去。」杜大浩覺得此事霧得很,一時還思想不明白。
馬爽硬是要去。她現在已知道殺害黃寧的兇手是駝子,想通過接近沈放,從他嘴裡套出駝子的下落。除此,她沒想別的,說:「我去化化妝。」
「你真的去香湘樓,我開車送你。」杜大浩去三樓,敲開呂淼、佘凡曉的房門。
聽完杜大浩的介紹,呂淼說:「其中肯定有什麼貓膩兒,一個東藏西躲數日的殺手,公開露面在大庭廣眾之下,湘香樓地處繁華大街,對過是110的報警點,他選這地方?除非腦袋長痘。」
「請示包組。」佘凡曉主張道。
杜大浩親自向包俊海匯報,他說:「我覺得此事很蹊蹺,他們會不會是一個陰謀,譬如探聽虛實……」
「我同意你的分析,躲避我們且深藏不露面的人,怎麼會因請個女孩吃頓午飯而暴露自己呢?」包俊海稍作思考,說:「為保證馬爽絕對安全,叫呂淼提前到達湘香樓,你們都不要跟去。」
呂淼離開紅蜘蛛,以顧客身分搶在馬爽前面到湘香樓,選擇有利於觀察的一張桌子,點菜要酒,淺斟慢飲起來,等待目標出現。
馬爽化好妝,模特表演似地燦爛在杜大浩面前。她問:「美麗嗎?」
杜大浩點點頭。他說:「一會兒你打車去吧,我有點急事要辦。」
馬爽臉上的笑紋花似地漸漸枯萎,她望望杜大浩,嘟囔道:「人家還以為你去現場保護呢。」
「的確很危險的。爽,」他拉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說,「注意保護好自己。」
馬爽邁出紅蜘蛛第一步便落入監視者的視線。她站在馬路邊,招手要計程車,直接到湘香樓。在樓上樓下找一遍,不見沈放的影兒,就到樓外去等。
躲藏暗中的監視者,見馬爽始終是一個人,沒有尾巴什麼的。也沒發現任何可疑情況,大約在午後一點左右放棄監視。
馬爽一直等到下午兩點,仍不見沈放的影子,憤然打車離開,回到紅蜘蛛直接到頂樓去告訴杜大浩結果,推門進去,他人不在屋,她一屁股沒趣味在床上。
杜大浩提著幾個方便盒進來,玩笑道:「毛主席愛吃的紅燒肉塊很香吧?」
「別幸福我啦。」馬爽差不多從他手裡奪下飯盒,居然是純正的湘菜。
「咽了一肚子口水,打打牙祭吧!」
「你事先就知道我要上當?」馬爽愀然作色道。
「喔唷,要大發雷霆。」杜大浩親自夾塊酸豆角送她嘴上,她吃了,很香,笑意蟲子似的滿臉爬。
「讓我猜猜,你為什麼去赴宴。」杜大浩在馬爽香吞進飯菜後,勸她不要一意孤行而做出蠢事——尋找殺黃寧的兇手報仇,事實上身單力薄的女孩去懲罰一個全職殺手,無疑是以卵擊石。直截了當地勸止,性格剛烈的馬爽恐難接受,故而採取這種迂迴的談話方式,「怎麼樣,不信我能猜到?」
「就給你一次機會顯露才華。」
「我可橫溢嘍!」他故意做些鋪墊,「你懷著喜悅心情,乘坐的士朝約會的香湘樓駛去,滿面春風……」
「節省點兒你的語言吧,簡捷。」
「香湘樓菜香,可你心在菜外。」
笑意逐漸從馬爽臉龐消失,她誤解了他,說「你不該那么小心眼兒,其實我和沈……」
「爽,」他打斷她的話,說:「你去見他為的是打探駝子情況,爽,你知道你這樣做有多麼危險嗎?駝子是殺人不眨眼的職業殺手,一旦知道你找他報仇,他會放過你嗎?」他坐近她的身邊,說,「停止吧,警方早晚要逮住他的,相信我的話。」
「可是到今天駝子還逍遙法外。」
「還沒完全掌握到他殺人證據。但是他最終難逃法網!」
紅蜘蛛三樓的一間客房裡,呂淼吃著方便麵。他說:「他果真沒出現。」
「設想一下,興師動眾地跟著她,暴露的不僅是馬爽,而且我們一大串。」佘凡曉自己也泡了一盒方便麵,他中午也沒吃飯。
「扶貧吧!凡曉。」呂淼端起佘凡曉的方便麵狼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