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4 11:20:59
作者: 徐大輝
冷惠敏扛著一個舊炕席捲叫臧家大門,給炮台上的炮手吳相林看見,嚇他一跳。
炕席捲這個東西令人看著驚悚,窮人買不起棺材板,經常用炕席捲著亡者入土。一個女人扛著個破舊炕席捲,距離遠加上驚訝視線恍惚,竟沒看到是臧家的親戚,其實炮手也從來沒見過冷惠敏,誤解她扛著死屍,花子為討錢曾經這樣幹過。
「開門啊!哥!」冷惠敏哭腔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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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住著的臧家幾位都是她的哥哥,究竟喊誰?還是喊誰都行,反正聽到的人都會給她這個妹妹開門。
「像是三閨女!」正在院子裡的臧佰傳,一下子聽出是遠房表妹的語聲,隨即問炮台上的人,「相林,誰叫門?」
「是個女人,東家!」炮手吳相林答。
「哥!是我!」冷惠敏又喊。
「沒錯兒,是三閨女,快開門!」臧佰傳說。
管家快步去開門,見是冷惠敏,急忙接過炕席捲,驚奇道:「三小姐,你這是?」
「歸屯子到你們這裡來啦。」冷惠敏隨即問,「我哪個哥哥在家?」
「都在,都在。」楊繼茂說。
過了影壁牆,臧佰傳迎了上來,說:「三閨女。」
「大哥,我們村子拆了……」
「我知道,到屋裡說。」臧佰傳打斷她的話,「進屋!」
「管家,放好炕席,我趕明兒(將來)要鋪呢。」冷惠敏在富人表哥面前如此說,表明一無所有,破炕席是貴重物品。
「不要了,三閨女有你新炕席鋪。」臧佰傳吩咐管家扔掉破炕席,帶冷惠敏到了正房上屋。
幾個嫂子聞訊過來,圍著表小姑子問寒噓暖。
「屯子一把火燒了,人都給趕到你們這裡來。」冷惠敏訴苦道,這幾個女人的同情至關重要,決定她是否如願以償留在臧家大院,「我什麼都沒有,只帶出來一領破炕席。」
「那你住哪兒呀?」
「咳,有男人的人家蓋房子造屋,我孤身一人……」冷惠敏說著落淚,這屬於表演範疇,「昨晚我都想找棵樹杈勒死算啦,吃沒場吃,住沒處住,活著啥勁兒。」
「三妹子,千萬別這麼想,還有我們嘛!」大嫂說。
「是啊,有我們吃,就有你吃的。」
幾個嫂子你一言我一語,勸慰落難的冷惠敏。
臧佰傳沒在屋子裡,跟管家在東北角炮台上說話,話題也是冷惠敏,河夾信子村給日本人一把火燒光,歸到架火燒部落村的人劃給一塊地皮,房木到後山去砍伐,蓋房子、蓋窩棚、馬架沒人管。
「三小姐的房子怎麼辦?」管家楊繼茂問。
「能咋辦?她一個女人哪有力量蓋房子啊!」
「派人給她壓(蓋)兩間……」
臧佰傳嘆息一聲,說:「我們是親戚,人到村子裡來了,我不經管她誰經管她。」
「東家的意思?」
「留她在院子裡住吧。」臧佰傳說,幾年裡想想老五的事,覺得愧對表妹三閨女,要不是自己棒打鴛鴦,她已是五弟媳婦,老五也不會墮落到今天這地步。表姑對臧佰傳說:「佰傳啊,將來有一天我走了,剩下三閨女孤單一個人,你有力量就幫她一把。」
「放心姑,我一定當親妹子待她。」臧佰傳道。
表姑是遠房,需要八竿子才打得著,然而他的命是表姑救下的。小時候臧佰傳到河夾信子玩,竟對老井裡的青蛙感興趣,扦蛤蟆掉入井中,來井沿兒挑水的表姑發現,情急之下她沒喊人,縱身跳下,冒死救上他來。這筆債該在五弟娶三閨女事上償還,人有時鬼迷心竅,他堅決阻攔,忘記表姑救他時完全奮不顧身。救命之恩還是要報答的,表姑死後,他趕車來接冷惠敏去臧家大院,她斷然拒絕,說:
「我不去!」
「三閨女知道你因老五的事恨我,那事情畢竟過去……」臧佰傳最終也沒說動她,冷惠敏一個人留在河夾信子村。
東家的心裡怎麼想楊繼茂看得一清二楚,他要留三閨女住在大院裡,住處自然不用東家操心,管家說:
「三小姐住東廂房那兩間怎麼樣?」
臧佰傳還是打個沉兒(停頓、沉吟),說不太合適,老五原來住這兩間廂房,他跟冷惠敏有過去的一節,讓她住似乎不太相當。
「那就住西廂房吧。」楊繼茂說。
西廂房也有幾間空房,許久沒人住,炕需要扒,炕面子需要換,至少得三天五日時間收拾妥當。
「先叫她住上屋吧,你抓緊拾掇炕。」他吩咐管家道。
「哎!」
「繼茂,縣裡要樹我們村為模範村……」臧佰傳講了一遍縣長找自己的經過,學說時表情陰鬱。
「這有什麼不好?」
從利益上說,物資配給時期,模範村自然能得到許多好處,三江的十個村子,只樹立架火燒一個村子為模範,作為村長臉上有光。臧佰傳高興不起來,模範村意味多交糧食……他擔心自己家糧食的安全。他說:「歸併來的人口不少,可大都是佃戶扛活的,囤子底將夠供嘴那點糧食粒兒,我怕完不成任務。」
糧食出荷是按人口定的數量,縣裡可不管你家有沒有糧食,必須交夠規定上繳的糧食數量。
「即使不當模範村,糧食也一粒少要不了。」楊繼茂說。
「我家的糧食藏不消停啊!」臧佰傳道出深深的憂慮,交不夠糧食找他村長,「你提醒我的是對的,他們是不是盯上我家的糧囤子?」
他們自然想到那個可俯瞰臧家大院的炮樓子,兩百多垧耕地的人家,院子裡修有永久性糧倉十幾個,未來炮樓子裡的人盯著這些明撂著的糧倉吧?
「從炮樓子看不清咱藏糧的暗窖。」楊繼茂說。
這倒是事實,別說離得那麼遠,大院子裡的人也很有人知其地窖的秘密。每年三百石糧食怎入倉子的呢?進出糧食窖口是臧佰傳和管家精心設計的,十幾個糧倉中有兩個與地窖相通,每年雇來的夥計們把糧食倒入東家指定的倉子裡,拿了工錢走人,至於倉子裝了多少糧食,而後又流淌到哪裡不是他們關心的事。
日本人修炮樓子看著我們家的糧食,臧佰傳推測得沒錯。管家甚至比東家早看到這一步。
「陳糧怎麼辦?」管家問。
新糧下來之前要騰空地窖,每年弄到鎮上去賣。
「地方還是得倒出來,陳糧放在倉子裡別賣,萬一出荷任務逼急了,用它頂些任務。」臧佰傳眼光放遠些道。
「也中。」楊繼茂想起東家安排自己做的另一件事,說,「我跟炮手打招呼啦,月底結了工錢他們走。」
臧家共雇了六個炮手,偌大個院子需要有幾桿槍看護,不然難抵擋鬍子來搶。如今用不上他們了,架火燒部落村四周挖了塹壕,拉了鐵絲網,晝夜有人站崗放哨,臧家大院成了「城中城」,再也不用擔心鬍子打劫。也就是說,看家護院的炮手完成了歷史使命,臧佰傳安排管家,也是炮頭跟他們說,人是他招募來的。
「別讓他們走啦。」臧佰傳說。
東家突然改變了主意,管家一時沒泛沫(轉過彎),置在人圈中的臧家炮台用不上了炮手更用不上啦。
「村上成立自衛團缺人手,吸收他們。」村長臧佰傳有這個權力,縣上指示組織自衛團負責部落村的安全,已經有了二十幾人,數量不足,準備再招募十幾人,「先在自衛團里干,將來咱家用人隨時叫他們回來。」
應該說這是一步高棋,世事難以料定,一旦部落村出現問題,臧家大院還需要人守護,信得過的炮手不是輕易可以找到的。具體說,臧家任二炮頭的吳相林,更是深得東家信任。此次去縣裡,他特意說到自衛團長的人選,章飛騰說你自己物色人選吧,涉及到部落村的安全,自衛團長的任命權在縣上,具體說在縣長手裡。
「章縣長權力下放,讓我自己選人。」臧佰傳說,「自衛團是咱自己的武裝,團長的位置很重要,我原打算舉薦你做團長,權衡一下不行,臧家大院離不開你。」
「人選有眉目啦?」
「有,我想讓吳相林當團長,你看如何?」
「行,他是我們的知近人兒。」楊繼茂說。
吳相林做自衛團長,不僅是有了一個自己可靠人在自衛團里,整個武裝是村長的了。部落村里設有警察分駐所,還有日本人,村長沒有自己的武裝,豈不是個空心碼子(牌位)。
「你去叫吳相林來,我跟他嘮嘮。」臧佰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