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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9:35 作者: 徐大輝

  山民——鬍子走後,黃丫兒才放聲大哭。父親死得如此悽慘,短短三年,陰陽兩隔。三江憲兵用中國人餵狼狗令人髮指的暴行她聽說過,想想活人給狗掏死,然後分屍……挨千刀的小日本!舊疤隱隱作痛,又添新的傷口,汩汩流著血。埋在心裡仇恨的種子,得到新血液的澆灌猛然發芽,她要報仇,為父親,為自己,為……一切遭受小日本殘害的中國人。

  報仇,如何報?假扮山民的鬍子的話啟發了她,對,當鬍子!自己有一桿獵槍,一匹馬。帶槍帶馬去投奔天下好綹子,掛柱(入伙)。也可以自己干,鬍子黑話稱單搓。是入綹子還是一人為匪單幹她沒想好,需要認真地想想,但是當鬍子決心已下。

  可以選擇躺在木刻楞內寬敞土炕上想未來,仇恨滿胸膛的黃丫兒卻沒有,鑽入憋屈(地方窄小)山洞內,懷抱爹的索撥棍想。當鬍子動機里便有父親的挖參內容,復仇目標是日本憲兵,範圍縮小到與人參有關的日本人身上,殺光他們!

  「爹將索撥棍藏在山洞裡,一定是讓我看到它……」黃丫兒面對索撥棍凝想,她想起三年前去兔子牙的頭一天晚上,爹說了這樣一番話:「我總有拿不動索撥棍那一天,你是女子,爹沒法傳給你,何況你也不願幹這行。我想傳給女婿也行,可是福生……不提他啦。還能傳給誰?只能指望棍子,等棍子長大接過我的索撥棍。」

  「爹,等他長大跟你學找參。」

  黃皮子心情沉重,他懷著同女兒告別的心理講這番話。或許就此一別,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面。他是做好同日本人抗爭到底的思想準備,網不破魚也可能死。

  「躲過風頭,我帶棍子回來。」她安慰父親道。

  「別急!」黃皮子說,他心裡明白,不是暫避風頭,是躲避強風、狂風、颶風,躲到何年何月未知數,「到時候爹去接你們。還有一個秘密,爹本來打算以後再告訴你,現在就對你說了吧。」黃皮子對女兒講出一個秘密,最後說,「記住鬼哭嶺,一直往懸崖上走,然後再下到懸崖的半當腰(中間),老山參長在那裡,沒人知道那個地方。」

  「我記住了,爹。」

  

  「丫兒,」黃皮子憂心道:「二鼻子盯上了我,想找到老山參,保不准哪一天被他們發現。」

  「小日本不熟悉鬼哭嶺,他們很難找到人參。」

  「二鼻子不熟悉,中國人熟悉啊,願為他們效勞的大有人在。」黃皮子心裡清楚,白狼山間不止一個參幫,何況人參生長野外,藏不起來,誰都可能發現,也就保護一時是一時,人參最後的命運如何無法預測,他說,「我們能做到的,盡力吧!」

  回想父親這番話,聯想到藏在山洞中的索撥棍,他希望有人接過他的索撥棍,更重要的是保護鬼哭嶺上的人參不被小日本挖走。兩件事都難以實現。兒子棍子才幾歲啊,等他能拿得動索撥棍還要多少年啊?到那時候父親可能人不在了,如何傳授找參的絕技?偌大的鬼哭嶺,人參到處生長,如何保護得過來?

  我們能做到的,盡力吧!父親的話她牢記心裡,能做到的盡力去做,這是父親的希望。現在自己能做到的,同小日本你死我活地鬥爭,使出全部力量保護人參。

  「到鬼哭嶺去看看那些人參還在不在。」她想好明天就去。

  鬼哭嶺就在對面,如果在平地上,直線距離幾里路程,但這是山間,即使幾步遠,如果中間有深溝則越不過去。腳下的木驢台,是一道絕壁懸崖,直接去不了對面的鬼哭嶺需要繞道過去。

  當鬍子的念頭影子一樣跟隨她,白天浮雲一樣在眼前飄,夜晚便出現在夢中。參幫中一個端鍋的當過鬍子,作為飯後閒談的話題他講給參幫們聽,大家坐在地倉子前,消化胃裡的蕨菜和蘑菇,端鍋的說:「鬍子有句老話說,插香容易,拔香頭子難。」

  「你不是好模好樣地坐在這兒,沒缺胳膊少腿呀。」小六子嘴貧,愛說且刻薄,發展下去就是嘴損。

  「好懸啦,差點兒就沒撥出來。」端鍋的講他那次極其危險、刻骨銘心的拔香頭子——退夥,黑話也稱疊拉。不過,講退出匪綹之前,還是講了他入伙時的情景,他說按照規矩加入綹子,要舉行掛柱儀式,要插香,要說誓詞。他津津樂道掛柱——入伙時的誓詞:「我今來入伙,就和兄弟們一條心。如我不一條心,寧願天打五雷轟,叫大當家的插了我。我今來入伙,就和眾兄弟們一條心。不走露風聲不叛變,不出賣朋友守規矩。如違反了,千刀萬剮,叫大當家的插了我!」

  「那退出綹子說什麼?」小六子問。

  「當然有,小六子你想當鬍子?」端鍋的終於抓住報復的機會,說,「你想聽啊,找一個綹子去問問吧!」

  關子賣得恰當,小六子說了無數好話,再三央求,端鍋的才說:「給你說說行,」他提出了條件,很滑稽的條件,「給我撓撓背。」

  小六子只好去給他撓背,以此換來端鍋的說拔香詞,心裡說:「拿捏啥,不就是當幾天鬍子嘛!」

  「唔,舒服!」端鍋的兌現承諾,說,「拔香頭子詞是:十八羅漢在四方,大掌柜的在中央。流落山林百餘天,多蒙眾兄來照看。今日小弟要離去,還望眾兄來容寬。小弟回去養老娘,還和眾兄命相連。有窯有片弟來報,有兵有警早掛線。下有地來上有天,弟和眾兄一線牽。鐵馬別牙不開口,鋼刀剜膽心不變。小弟廢話有一句,五雷擊頂不久全。大哥吉星永高懸。財源茂盛沒個完,眾兄弟們保平安!」

  時不時黃丫兒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鬍子了。單搓,自己儼然個大櫃,也報了號……她到底還沒最後下決心是入綹子還是自己單幹,一切等去過鬼哭嶺再決斷。

  次日,黃丫兒騎上雪裡站,去了鬼哭嶺。

  [1]偽滿洲國時期流行的夾雜著日語的漢語。

  [2]見鄂倫春族《母鹿之歌》。是一首母鹿臨終前對小鹿的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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