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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1:39 作者: 徐大輝、吳映輝

  廣東人是夜貓子,很晚也不睡,好像晚上比白天街上人還多,買賣都開業到深夜十二點,包括百貨公司。忙碌了一天的廣東人,晚上清閒自在地逛街,買東西,吃宵夜,又浪漫又瀟灑。可能是地理位置和氣候決定了廣東人夜生活的習慣。

  次日早上起床,自己發現屋裡靜靜的,我認為可能是晚上睡覺晚,都還沒起床,我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客廳,看到姨丈一個人在看電視。

  「早上好姨丈。」我問候。

  「早上好。」

  「姑丈他們呢?」

  「喝早茶去了。」

  我看眼表,還不到六點鐘,驚訝地問:「這麼早就去喝茶?」

  「小輝快去洗漱,我們去攆他們。」他告訴我今天是星期天,佛山去不了了,去了也找不到人,姑姐一家早起就走了,到廣東酒家去占位子。

  「你不知道,廣東人非常講究星期天的早茶,不管家裡生活多緊張,也要準備出星期天的早茶錢,家家如此。去晚了沒有台子,所以,天不亮就去占位子,茶樓五點就開始營業了,要是現在去,根本沒有台子,就得慢慢等,有人家喝完下來台子才有位子。」

  

  我覺得廣東人很有意思,也會生活。

  洗漱完畢,穿好了衣服,就和姨丈去了廣州酒家。一走進酒樓,我看到大廳滿滿的人,每張桌子都是一家一家的,有老人、小孩,都興致勃勃地邊喝茶邊聊天,酒樓里還有賣報紙的,自己頭一次見到彩色版報紙,就是香港的文匯報、大公報、深圳特區報,好多喝茶的人邊看報邊談論著國家的形勢和廣東的發展變化。個個逍遙自在,悠閒自得的各尋其樂。

  當看到廣州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都這麼高,生活情趣這麼濃,真羨慕廣州人。

  同姨丈走進酒樓,我特別引人注目。一看就與眾不同,因為廣東女人個子矮,我個子高,穿衣服又那么正統,廣東女人喝早茶穿著休閒裝,很隨便,一看就知道我是北方人。

  姑姐看到了我們,就舉手示意讓我們快點過去,我們從等座位的人縫中,坐到了姑姐為我們留的兩個座位上,姑姐和表妹都說我身材漂亮,自己被她們誇得有點不好意思。

  姨丈為我倒了一杯茶,又為我叫了蝦餃、魚片粥、腸粉,還有什麼蘿蔔糕,面前擺了一大堆,就怕我吃不好。

  「關東三件寶,人參、貂皮、鹿茸角。」表弟是做藥材生意的,他關心著藥材的事,問我:「能不能買到人參、鹿茸?」

  雖然生活在東北,我對這些一無所知,答應回去後為表弟打聽打聽,能買到發電報告訴他。

  喝完了早茶,出了酒樓,我看到廣州的九月,天高氣爽,鮮花盛開,一點沒有秋的感覺。假若在北方,九月樹葉開始變黃了,地里都在搶收莊稼,涼嗖的秋風颳起來,開始下霜了,同是一個祖國,南北方的溫差太大了。

  姑姐她們回家了,我和姨丈信步走在珠江橋上,珠江上漁船、遊船、客船穿梭,江橋上行人匆匆,江兩岸垂柳成行,真是使人心曠神怡,思潮如奔騰的江水,起伏不定。又想起了自己的家、孩子、親友。

  「如果自己要是一個未婚女人,一定嫁到廣州來,同樣是人,看廣州人活的多瀟灑。」我胡思亂想。

  喝完早茶走出茶樓已經是九點半鐘,我和姨丈在珠江邊上散步半上午,不知不覺之中就到了中午十二點。

  「走吧,我今天中午請你吃廣州市最有名的狗肉煲去。」姨丈說。

  「那多不好意思啊。」

  「我們相識是命中注定的緣分,為了這份緣,好好慶祝一下。」

  姨丈帶我到人民南路,在一個街面拐角有家大排檔式狗肉店,廣東人吃狗肉不扒皮,也不像朝鮮人扒掉狗皮烀熟了狗肉,用手撕開放在盆里涼著吃,廣州人是把狗殺了,用開水退掉毛,像我們吃雞一樣剁成塊,放在炭火鍋里燉,再放上枸杞、大棗、黨參、黃芪,燉開後,可以往狗肉湯里下菜,什麼生菜、西洋菜、空心菜等,有點像東北人吃火鍋一樣。

  「這種狗肉煲只有冬天才能吃,秋天吃的還不多。」姨丈說,「這是滋補的,屬於熱品。」

  我和姨丈進到店裡,找了一個空桌,坐下後,服務生問我們:「吃煲,還是吃菜?」

  「來個狗肉煲,讓我們這位東北小姐嘗嘗廣州的傳統風味。再來一瓶石灣米酒,吃狗肉喝燒酒是神仙過的日子,我們也逍遙一次。」姨丈說。

  「姨丈,」我也毫不猶豫地說,「今天咱爺倆好好喝一頓,按您老的話,我們慶祝一下我們的相識。」

  「喝一點酒。」姨丈說。

  「我很能喝酒的,你不怕我把你喝醉了?」

  「是嘛。」姨丈聽說我會喝酒,馬上來了精神,又叫了兩道下酒的菜。

  我們一老一少邊喝邊談,一個南方口音,一個地道的北方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來,南方人眼裡的女人是沒有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喝白酒的,可自己竟大大方方,喝的有模有樣的,引來了周圍很多羨慕的眼光。酒足菜飽後,姨丈付了帳,我就和姨丈說,找個郵局給郭經理打個電話,我明天要去佛山了,姨丈說什麼也不讓,他一定要我再玩兩天然後他送我去佛山,可能是有感情了,我也有點捨不得離開這位慈祥的老人。他可能是一生無兒無女,孤獨寂寞心靈空虛。見到我後產生了一種無名的親情,也可能是自己尊敬這位老人又同情他,反正說不出什麼原因,我們有一見如故之感。

  「明天我帶你去容奇看看,那裡我還有兩棟樓房,馬上就歸我了,這次回來就是辦理交接手續的。」出了狗肉店,姨丈說,「我在容奇有好多童年的朋友,他們原來都是我家的佃戶,現在都發財了,有的開絲襪廠,有的開麻將廠,還有的開工藝品廠,個個都不得了,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老人臉上布滿了歲月留下的滄桑,我看到他在回想往事的時候,那種對過去生活的嚮往,就問他:「姨丈,你們家原來是大地主嗎?」

  他看看我天真的樣子,就笑著說:「何止是地主,廣州市我家有幾家銀號、糧倉、珠寶行,容奇的地差不多都是我們家的,你想想看,你的姨丈小時候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我父親七個姨太,我母親是第二個姨太,但我是長子,從小就請了教書先生教我讀書識字,我特別喜歡聽戲,父親就請個戲班子來家,天天唱粵劇,還讓我跟著學戲,我們家看書有家戲院,就在文化公園那個地方。」

  姨丈講到這,我就問他:「姨丈,到黑龍江是不是很苦?你想過你會再回廣州來嗎?」

  「唉。」他悠長地嘆了一聲,說:「當時認為到了黑龍江一定會凍死或餓死的,那時走了就沒想過能活著回來,更不能想共產黨會給我們這些人落實政策,房產還能退回一部分。看來今非昔比,還是現在的國家好,政策好,鄧小平好。可惜我已經老了,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還能為國家做什麼。唉,沒用嘍。」

  我再也不想觸發老人的傷心之處了,換個話題說:「姨丈,容奇離廣州多遠,坐什麼車去?」

  「要到沙石碼頭去渡江,過江後再坐中巴,兩個小時就差不多到了。」姨丈說起故鄉,充滿感情:「容奇是廣州第三大碼頭,所有從香港進來的布、紡織品、輕工產品都在容奇碼頭卸貨。容奇鎮特別繁華,製衣廠有幾十家,全是中外合資的,去看看吧。來廣州一次不容易。」

  我聽得新奇。

  「從容奇再到順德看看,順德剛建個順峰山遊樂場,是香港人建的,很大,投資幾千萬。順德的電器是全國有名的,電飯煲、冰箱、冷櫃、電視機、電風扇,都遠銷世界。」

  我也想多看看廣州,多了解一些廣州,自己從來到廣州後,所見到的一切都是那麼新奇,廣州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對自己都有著極大的誘惑力,真想一輩子都不離開廣州,永遠生活在這鮮花盛開的城市。

  九月四日一早,我就和姨丈起床告別了姑姐一家人,去沙石渡口過江,坐中巴去了容奇。

  到了容奇鎮天下起了小雨,姨丈先領我找了一家酒店,剛好還有早茶喝,我們爺倆就近避雨,邊喝早茶,姨丈邊為我介紹容奇鎮的情況,直到雨停了,我們也吃飽喝足了。

  「我帶你去我年輕時最好的朋友嚴伯伯家裡去看看,他家原來很窮,我和嚴伯伯小時候一起玩。」姨丈說起童年,眉飛色舞,他說,「我就從家裡給他偷吃的、偷錢、偷衣服。嚴伯伯一直不忘記我們小時候的交情,到處打聽我的下落,以為我早就不在人世了,直到我上次回廣州,去看嚴伯伯。我們分別時都二十多歲,可是去年見面一看都老嘍,已年過花甲。我們老哥倆抱頭大哭,真是意想不到,今生還有見面時。」

  無論怎麼樣,童年還是令人懷念的。

  「嚴伯伯一直勸我回廣州來,親人朋友都在廣州,何必一個人到北大荒。現在國家政策好了,回來干點啥不行,我也想過,可自己又成了家,女的還帶四個孩子。」他現出無可奈何,「小輝你說,這四個孩子帶回廣州不行,扔在黑龍江不行,我要對人家母子負責任啊。」

  這位老人苦了大半生,應該回廣州安度晚年。可他說起責任,讓我想起了我丈夫,他從來沒有想過對我們母子負責任,還不如人家半路夫妻,真是人和人的素質、道德、品性不能比。

  我們走了兩條街,姨丈先帶我去了僑辦,僑辦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姨丈和她打個招呼,告訴她過幾天要來辦理房產手續。

  「別人的早辦完了,就剩你們家的了,抓緊時間來辦吧。」僑辦的主任說。姨丈是個很有修養的人,他一再表示感謝政府,感謝黨。

  我們出了僑辦,姨丈帶我去看了他的兩棟樓房,一棟鎮政府占用做辦公樓。另一棟是一家商場,都是二層樓,地理位置是容奇鎮中心。

  「這房子以後收回來怎麼辦?」我問他。

  「只是把手續辦了,房產繼續租給政府,但產權歸還給我了,什麼時候政府蓋樓,折價給我。」姨丈說。

  老人總算沒白熬到現在,終於落葉歸根。物歸原主,儘管姍姍來遲,有生之年得到了屬於自己的財產。

  等我們到嚴伯家,天已是下午。

  嚴伯伯看到姨丈領個女人,還誤會為姨丈的太太,姨丈忙解釋說:「這是我老婆的姨甥女。」又對我說,「小輝,叫嚴伯伯。」

  我雖然不懂廣州話,可看到他們剛才的對話和表情就明白了嚴伯伯誤會,紅著臉叫了一聲嚴伯伯。

  我原想,為什麼和姨丈到哪兒都引來好多人竊竊私語,原來大家都誤會了我和姨丈的關係。不論年齡差距多大,只要是男女過分地親熱就會被人誤會。其實,自己心裡坦蕩蕩的,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嚴伯伯大姨丈三歲,已經六十五歲了,廣州人都黑瘦,嚴伯伯也是黑黑的瘦瘦的,嚴伯伯又叫出來嚴伯母。

  「喝茶。」嚴伯母和姨丈也很熟,她忙著給我們倒茶,拿水果,嚴伯伯和姨丈用容奇的地方話交談著什麼,我一句都不懂。

  喝了一杯茶,嚴伯伯帶我們去他小兒子的絲襪廠,那時東北人還沒見過沒有跟的絲襪,和連褲的絲襪,嚴伯伯的小兒子到香港進料去了,嚴伯伯把絲襪廠的幾個規格的產品每樣給我裝了幾打、裝了滿滿一個大塑料包,讓我拿回東北去,我對嚴伯伯的熱情和真誠感動得不知說啥好,只是一個勁地說,謝謝嚴伯伯,謝謝嚴伯伯。

  出了絲襪廠,又到了全國生產麻將最早的容奇麻將一條街,姨丈告訴我,這裡的麻將、牌九,銷往世界各地,生意做得很廣的。

  我們走進了麻將廠,看到五顏六色的有機玻璃被切成大、中、小三號,然後放在一個大磨光機里,磨光機是個圓型的大轉筒,一按電鈕就轉起來,工人有刻字的,有包裝的,有好多上海人在訂貨。

  嚴伯伯的大兒子看到嚴伯伯和姨丈來了,扔下客戶就過來接待我們,我站在容奇的麻將一條街上,看到有幾十家麻將廠,規模都不大,廠房也簡單。他兒子熱情地拉著我的手,說:「我第一次看到黑龍江人。」

  「你沒去過東北?」我問。

  「黃河都沒過去過。」他遞給我一張名片,並且表示歡迎來容奇,晚上要請我們吃飯。

  到廣州幾天後,接觸的廣州人個個都熱情好客,使自己對廣州人產生了特別好的印象。特別是嚴伯伯,一定要我選幾副顏色喜歡的麻將,帶回家去,我是第一次見到麻將,特別喜歡。

  「拿兩副,回去給嚴伯伯當個推銷員,作作宣傳。」姨丈說。

  我也沒推辭,挑選了兩副大號的,一副綠色的,一付金黃色的,姨丈讓嚴伯伯為我包裝好麻將。我想,這回可有送人的禮物了,回去正好送王世喜一副,田局長一副。

  我們在嚴伯伯家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晨,嚴伯伯的大兒子開著小車拉我和嚴伯伯、伯母、姨丈,帶上嚴伯伯送我的麻將、絲襪。我以為要送我們回廣州,沒想到是去酒店喝早茶。

  大約走了一個小時左右,到了順隆山大酒店。這個酒店建在湖中間,從外面進到酒店要通過一個九曲八彎的小橋,馬路邊上是個大型停車場,湖面上荷花盛開,橋上綠樹繁茂,順隆山高大的身影倒映在湖面的水中,湖光山色,景色宜人。讓人有種進入了人間仙境般的感覺。酒店內裝修高雅別致、富麗堂皇。

  喝完早茶,我和姨丈拿著東西,告別了嚴伯伯一家,坐上了回廣州的中巴。

  回到廣州姑姐家,我真有點樂不思蜀了。可是自己一算,從家裡走到現在已經十多天了。一點正事兒也沒辦,真是不可思議。

  我不顧姨丈的勸阻,一定要去佛山了。姨丈一看真留不住我了,就陪我一塊拿著我從黑龍江帶的禮物,到佛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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