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04 11:06:08
作者: 徐大輝
江地區胡匪綹子多如牛毛,不是所有的綹子警察局長都不認得,與個別的綹子大櫃還有私交,只是警匪天敵、外人不知曉而已。假如弄準是哪個綹子綁票,陶奎元通過鬍子能要回人來。他說:「你勤跑幾趟祁家,見到祁二秧子馬上告訴我。」
「我不去打聽哪個綹子綁票……」
「不用,我安排密探去。」陶奎元說,他動用自己手下人調查祁小姐綁票案。
三鬍子挪窯一陣風似的,在一個清晨頂著露水撤離了老巢,直奔西大荒,茂盛的青草歡迎他們。出發時的隊形有些講究,最前面的是大櫃天南星,他身後依次是里四梁,外四梁,然後是八柱,再後邊是全體鬍子。小頂子騎在一匹白馬上,全綹子只一匹白馬,與她並駕齊驅的是雙口子,大櫃指派他全程保護小姐。
「小姐,趕緊起來。」天剛蒙蒙亮,鬍子雙口子在窩棚外邊叫。
小頂子爬起來,問:「這麼早,幹什麼?」
「起來準備挪窯子,馬上走。」
「去哪兒?」
「別問了,你快點兒,我去牽馬。」雙口子說。
幾天以來沒什麼動靜,夜晚沒人騷擾她睡得很安穩。父親走後她提心弔膽兩天,預想可能發生的事情終沒有發生,大櫃沒朝面,鬍子也沒放她走的意思。鬍子催自己起來,又去牽馬,到哪裡去?送自己回家嗎?
小頂子走出窩棚,雙口子牽著兩匹備著鞍子的馬走過來,一匹白馬一匹黑馬,黑白搭配十分搶眼。雙口子說:「小姐你騎白馬,哦,會騎馬嗎?」
「會。」
「上連子(馬)……」雙口子急忙改口道,「上馬,小姐。」
「我們這是去哪兒里?」她問。
「別問,跟我走就是。」雙口子說。
「等一下,我拿些東西。」小頂子轉身回窩棚,手拎一個布包出來,系在馬鞍一側,她問,「我的被褥……」
「我給你拿著。」雙口子進窩棚,抱出她的被褥撂在自己的坐騎上,說,「我們走吧。」
她跟他來到樹林邊,鬍子正向這裡聚集,大櫃天南星出現,他都沒朝她這邊看一眼,發出命令:
「開碼頭(離開此地)!」
走出白狼山,太陽升起一竿子高,露水在草尖上晶瑩閃爍。小頂子有些興奮,頭一回跟一群背著槍的男人走,自然而然地挺拔起來。如果自己也有一桿槍,也成為他們中一員……馬隊沿著一條河走,細窄的一條河肯定不是大河清,它叫什麼名字她不知道,問身旁的雙口子:「這是哪條河?」
「飲馬河。」
小頂子從來沒聽人說過,陌生的地方無疑。她問:「亮子裡在哪兒個方向?離這兒多遠?」
「遠撓子(很遠)!」
她相信距離也不近,視線內見不到村屯,天蒼蒼,野茫茫,亮子裡附近沒有這樣寬闊的草原,采野韭菜的甸子根本沒法同眼前的草甸子比,記得第一次同紅杏上草甸子,她驚呼道:「媽呀!這麼大的甸子啊!」
小頂子到過草甸子幾次沒有紅杏那樣驚訝,但也覺得草甸子大,沒邊沒沿似的。見了眼前這個草甸子,覺得那塊草甸子面積太小了。她問:「還有多遠啊?」
「你看!」雙口子朝遠處指。
她眺望遠方,草原同天相連的地方,水一樣流動的霧氣中沙坨隱約,說:
「好像有沙坨子。」
「一馬樹。」
「一馬樹?」
雙口子說綹子要回到叫一馬樹的地方,那裡有一個去年夏天住過的土圍子,黑話叫圈子、圍子,他說:「那是子堂。」
子堂和甲子黑話都是家的意思,雙口子說那兒是家沒錯,匪巢就是家。
鐵鐵匠女兒心裡的家在亮子裡,前院是鐵匠爐,呼噠呼噠拉風匣,丁當打鐵聲無比親切……離家越來越遠了,何時回家也不知道。
「爹到家了嗎?」躺在窩棚里,小頂子想父親想鐵匠爐,郝大碗、紅杏、山炮兒……「什麼時候能見到他們?」
鬍子至今還沒說怎樣處理自己,爹已經講明鬍子贖票的條件就是一場賭,輸贏決定票去留,結果出來,爹賭輸自己走不了,他也不能再來救,聽任鬍子發落。等待中,鬍子突然挪窯,去哪裡自己也不知道,即使爹營救來山里也找不到。
「小姐,什麼東西響?」行進中,雙口子望著她的馬鞍問。
眾鬍子馬馱著行李,刀槍、草料,小頂子什麼都沒有。鋪蓋由雙口子帶著,自己只有一個小布包,裡邊只一件東西馬燈,她拿著它,喜歡上它,夜晚它跟自己做伴,對它傾訴……她說:「馬燈響。」
「帶好它,大爺心上的東西。」雙口子提醒道。
小頂子喜歡這盞馬燈暗含愛屋及烏的意思,她心裡明鏡是大櫃的東西,小心呵護它。她說:「大當家的沒要回去他的馬燈。」
「小姐喜歡,大爺知道。」
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羞澀感掠過心頭,小頂子疾迅掃眼隊伍前面,那面黑色斗篷旗子一樣飄揚。天南星披著黑色斗篷,威風凜凜,他始終鞭馬在先,四梁八柱簇擁左右,奔馳向前,猶如排山倒海之勢。她問:「大當家的總是在前面?」
「什麼?」
「我是說隊伍出發,打仗……」
「當然,一馬當先嘛!」
綹子的四梁八柱衝鋒在前,前打後別,不然不配做四梁八柱,威望是砍殺出來的,危險時刻方顯英雄本色。
「老是在前面,多危險啊!」她說。
「小姐,不死幾回當得上大爺?」
鬍子的話小頂子聽來有些慷慨悲歌的味道。生死換來榮譽、成就、地位、權力,流賊草寇論功行封,立功要用鮮血換。她肅然起敬,心向天南星靠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