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4-10-04 10:39:09
作者: 徐大輝
著名趟子手趙老白,一生看到無數動物死去,恐懼、悲愴、絕望、留戀……現在到了別人看著他的死,趙馮氏晝夜守在他身邊,他一陣糊塗一陣明白,生命這個弦太過堅韌輕易難以扯斷,世上所有的活,苟活是最沒皮沒臉,可也是,求生還顧什麼羞恥,最後一口氣難咽也不好咽,趙老白就這樣在為他做好壽材後半死不拉狀態賴活了十二天。
「他爹,你還有什麼心事?」趙馮氏覺得再不問,沒機會問了,不能讓他帶著遺憾走,「你說出來吧。」
「……」趙老白語言極為含混,聽不清他說什麼。
趙馮氏一遍一遍地問,耳朵貼在丈夫耳朵邊聽,在一天夜裡聽清楚了,趙老白說他想讓叫狗剩子朝他叫一聲爹。趙馮氏遲疑,儘量滿足即將就木的人要求是她的想法,他忽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按理說不過分,父子相認,孩子問起自己怎麼來的呢?她迅然想到那個不可公開的秘密:借種。趙老白一撒手離開,趙家倫理常綱還講不講?狗剩兒能不能接受得了?全院人又咋看趙老白,名譽可能被毀掉。即使有一天告訴狗剩兒,也不是現在,要在以後的某一時候。這是她遲疑原因之一。其二,有些涉及一個人的心胸和觀念。兒子永和自己道出在他十幾歲的時候,跟狗剩兒的娘那個大奶子女人有一腿,任何男人無論年紀大小,男人跟女人有一腿都自然。問題在於狗剩兒娘借種生狗剩兒,怎麼說狗剩兒和永和是一根藤上的兩個瓜,也算一個父親的親兄弟,可是他跟狗剩兒娘有那麼一節這又算什麼?亂倫最被人看不起。思來想去還是不公開狗剩的身世好,他姓他的周,還叫周慶喜。
「嗚、嗚……」
趙老白心裡急,嘴嗚嗚些什麼。輪到趙馮氏語言含混不清,其實她心裡十分清楚丈夫要幹什麼,用裝不懂來阻止跟狗剩兒見面,像是跟丈夫患了同樣的毛病,說話第二個人聽不懂。
「他爹你說啥,說啥?」
「嗚、嗚、嗚……」
屬於趙老白的時間極其有限,看來他只能帶著遺憾走。不能說趙馮氏心有多狠多自私,死去兩眼一閉腿一蹬萬事皆休,活著的人還要活著,在世俗的泥潭中掙扎,誰不怕指指戳戳,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趙馮氏背著丈夫掉眼淚,未能滿足丈夫臨終要求,讓他帶著未了卻的心愿走,揪心地難受。她能做到彌補好好待承名叫周慶喜的趙家後人,他就是永和的親兄弟。
趙老白走完他五十二歲的生命,埋葬在白狼山中,跟他狩獵的動物後代同處,它們再也不怕它,可能在他槍口下逃脫的一隻狐狸,覓腐臭摻和著槍藥的味道兒找到獵人的墳頭,澆上一泡腥臊的尿液。有些動物它將復仇、恐懼的基因傳給後代,人們很少見到動物報復的案例,但是怕人則是恐懼最明顯的表現。
白狼山中各種行當中的人不斷死去,哪個行當都有繼承者,行當生生不息地存在。著名的趟子手趙老白離世,他打獵的故事結束,然而他的借種故事遠沒結束,未來還可能戲劇性的發展。趙馮氏因為是故事中的人,她本人無法跳出故事情節,只能按照自然規律走。她對兒子這樣說:「永和,你爹活著的時候馱狗剩兒來咱家,當自己兒女一樣待,他走了,現在你當家,好好待承狗剩兒,你爹在九泉之下才安心。」
「嗯。」
「要像自己親兄弟,一奶兄弟哥兩個。」趙馮氏表明心意並未說破真相,將來是否說破留在將來考慮。
「我知道啦,娘。」趙永和從來沒把狗剩兒當成外姓人,儘管他姓周。
姓什麼無所謂,絲毫不影響他們親如兄弟的關係,類似情況還有一個人,他不能不提到她,說,「娘,我們哥仨。」
「仨?」
「丫蛋兒,我們的親妹妹。」
趙馮氏在提到丫蛋兒打了奔兒。花把頭的這個女兒,在趙馮氏眼裡要比狗剩兒複雜些。狗剩兒和趙永和同父異母兄弟,丫蛋兒絕對是外姓人,跟趙家沒關係。兒子說丫蛋兒是親妹妹,感情上講趙家人能夠通過,幾年中花姓丫蛋兒融入了異姓家庭,相處一家人似的。血緣沒有趙馮氏心裡還是有些距離,怎麼說羊肉貼不到狗身上,一鍋攪馬勺可以,完全是一家人還不是。她立刻想到兒子看中丫蛋兒,如果不是當爹娘的橫巴掌豎擋,他非要娶她。唉,總歸是藕斷絲連。她告誡說:「永和,青蓮手上抱一個,肚裡又懷一個,你眼瞅是兩個孩子的爹,別沒正事啊!」
母親的婉轉告誡趙永和聽得明白。他跟丫蛋兒始終處在幾年前的狀態,相互愛慕並沒有太實質的內容,父母來個強扭瓜娶房媳婦進門,馬青蓮生養速度驚人,結婚三年竟然有了兩個孩子。俗話說強扭下的瓜不甜,父母不管你甜不甜,生瓜熟瓜都是瓜。
有了瓜,趙永和絲毫未改變什麼,他一如既往心儀丫蛋兒,同樣丫蛋兒心儀他。他們就如兩座山,對面相望走不到一起,中間隔著溝谷。一條山間溝谷並非是萬丈深不可逾越,或許有一天,兩山真的就碰了面,心中充滿希望。
既然是條溝谷,谷底流淌著水,或長滿蒿草。總之空隙就要用什麼來填滿。周慶喜出現在谷溝中,此事不是少年時代的窺視,而是要攀登,引起趙永和的恐慌,他日夜憂慮,唯恐……然而最不希望的事情到底還是在那個夏天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