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0:35:57 作者: 徐大輝

  地倉子內溫度升高,炮頭趙永和覺得熱了,將皮筒朝下退了退,上半身露出來。外面的火堆正旺,熱氣不住往地倉子裡涌,加之他如一隻貂在往事的夏天裡奔跑,回憶有時滾熱發燙。

  

  十四歲那年在那個只有三四戶人家的小村,閻王爺鼻子山間的小木屋裡,跟一個年輕寡婦廝守四天,第五天他不願意離開,被女人強行趕走。

  大奶子女人板著面孔,不容違拗的口氣趕他:「你回家吧,立刻亮走。」

  躺在皮筒里的趙永和下意識地摸下自己的肩膀垂直背於一側肩上的叫肩槍,豎背,獵人不准橫背炮右肩處的一塊傷疤硌手,十四歲時肯定沒有,寡婦嘴咬自己的肩膀,疼痛鞭子似的鞭策自己努力滿足她。後來一頭狗熊在她牙咬的位置舔去一塊肉,深深牙印給舔走,記憶熊舔不走,留給他作回憶。

  唉!趙永和總是以一聲悠長嘆息結束,回憶結束他感到寒冷,重新鑽回皮筒內,蝸牛一樣宿回殼裡,漸漸睡去。

  如果站在近處高一點的山頭眺望獵人宿營地,炮頭地倉子門前的火堆,在夜晚山間紅堂堂,老遠都能看見。這一天夜裡天要亮的最黑暗時刻,有人瞄著火堆奔過來,一直走到宿營地,都沒人發現他。獵人的營地不像土匪的駐地,有人站崗什麼的,山裡的一些行幫如挖參、放排、淘金、伐木……

  夜晚都打著火堆,不怕你知道,怕你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夜裡趕到趙永和獵幫營地的人,一身獵人打扮,他一眼在幾座地倉子中確認炮頭的宿處,首先要見炮頭。

  「誰?」地倉子裡的人問。

  「一位朋友。」來人答道,他的嘴被鬼呲牙天氣凍瓢偏(變形),字音中風了似的顫抖且混沌不清。

  地倉子內趙永和剛才忽悠一下起身,他睡覺能聽到倉子外邊動靜,哪怕熟睡中一隻紫貂從門前經過他都能聽得見。傳聞趙炮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睡覺,睜的那隻打更。火堆將一人影兒映在門上的聲音輕得誰都聽不見,趙永和卻能聽見。神奇的是他還能辨別出人和野獸,準確區分出夜裡來訪者是人是獸很關鍵,炮頭睡夢中突然被驚醒,他疾速動作操起獵槍,抵禦猛獸的襲擊。如果是人,當然用不著反應過激。

  「進來吧,門沒插。」炮頭允許道,他點起一盞燈。

  來訪者進屋,按照獵幫的禮節問好:「趙炮快當!」

  「朋友快當!」他們彼此並不認識,趙永和問,「你是?」

  「哦,拜訪趙炮。」來人摘去狗皮帽子,露出一張顴骨突出,稜角分明的面孔,用手抓掉鬍鬚上的冰碴子。

  「抽袋煙,暖和暖和。」趙永和遞上煙道。

  暖和,三江人發 「腦喚」音,聽者才真正感覺到暖和,不然聽著都讓人覺得冷。

  「謝謝,趙炮!」來人接過菸袋,狠吸一口,關東煙解乏、過癮、驅寒,心裡不痛快尚可解憂,瓢偏的嘴恢復原形,他直說來意,「嗯,我撲奔炮頭來。」

  獵幫在某個場子打獵便是一個雪團,不斷有人趕來加入一起打獵,通常說成一起打個好,獵幫隊伍雪球似的越滾越大。趙永和以為來人就是要加入他獵幫的,說:「歡迎啊,咱們一起打個好!」

  「趙炮,我不是來打獵的。」

  趙永和迷惑地望著來人。

  「我姓劉,叫德海……」來人介紹自己的姓名後,說明來意,「我來求救的,求你幫助我。」

  劉德海講述他被警察追擊,已經在山裡跑了大半天,腿給追捕警察打傷,無路可逃,聽說趙永和的獵幫在黑瞎子洞,跑到這裡來。

  「你是抗聯的人?」趙永和問。

  「是,我們一個小隊密營在紫貂崖,今冬日軍大清剿,隊伍被迫向大北面走,」劉德海解釋大北面指蘇聯,接著說,「副小隊長負傷不能隨隊伍北撤,留下我照顧他,我們兩人隱藏在一個山洞內。我倆今早突然被七名警察包圍……副小隊長犧牲,我逃出來,警察追趕我……」

  聽完劉德海的講述,趙永和之前沒見過劉德海,沒跟抗聯有聯繫,忽然冒出一個抗聯的人來找自己……亂巴地的時候,別落到什麼人布下的圈套。他試探著問:「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向警察告發,把你交給日本人領賞金?」

  「你不會。」

  「根據什麼?」

  「口碑。」劉德海說他們的抗聯小隊活動白狼山中幾年,對山中各行幫基本了解清楚,「你對日寇痛恨。」

  趙永和還是不能完全相信,繼續他的察言觀色,像是隨便嘮嗑,他說:

  「警察怎麼準確找到你們藏身的山洞?」

  「我們被人告發。」

  「知道是什麼人嗎?」

  「獵幫,周慶喜。」

  趙永和一愣,聽到這個名字像是突然跌落雪瓮子(深積雪)里那樣沒心理準備。怎麼還是他,怎麼就是他啊!

  「趙炮認識周慶喜?」劉德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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