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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34:16 作者: 徐大輝

  「徐先生,不好啦。」關錫鑞匠來到藥店,進屋便說,「出事啦,出大事啦!」

  「是德龍?」徐德富慌亂手腳道。

  「是,剛才……」關錫鑞匠哽咽道,「日本憲兵把屍首拋在垃圾堆,我們幾個人抬到磨道里去啦。」

  同日本人賭博的事徐家知道,徐夢天跑回家說:「爹,四叔跟日本人擲骰子。」

  「添彩兒。」徐德富漠然道,四弟整日就是賭,跟什麼人都可能賭一場,添彩兒正說是增加光彩、美麗;反說則是添毛病、新加洋相,「三江眼瞅擱不下他,跟本國人耍嫌不過癮,找日本人……」

  「不是的,爹,憲兵隊長角山榮逼他去賭。」

  「你說逼?蒼蠅盯無縫蛋?還是那樣人,角山榮咋不來找我賭?」

  徐德富說的在行在理。

  

  「四叔的確是被逼無奈……」

  侄子不是為叔叔爭辯,而是講實情,但一時改變不了壞印象的長兄還是繼續錯怪四弟,他打斷兒子的話,說:「上不上場賭,還不全在憑自己,你不賭誰綁你去?」

  兒子明知說服父親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努力到什麼程度算什麼程度……同日本人賭博的事情照樣發生。

  「知道不知道他怎麼死的?」徐德富問弟弟的死因。

  關錫鑞匠講他見到的情景,說:「渾身是血,像是受傷。」

  沒實際見到人死因不好下結論,同憲兵隊長擲骰子人死了還說什麼,自然與日本人有關。徐家最急迫的要去看人、收屍、埋葬。他對管家說:

  「叫佟大板子套車,趕快去望興部落點接淑慧。」

  「哎。」

  大馬車連夜出發去接人,徐德富然帶謝時仿同關錫鑞匠急出藥店,天落下入冬以來頭一場雪,而且是棉花套子雪。

  「到啦。」關錫鑞匠說。

  廢棄的磨道敞開一扇破舊木板門,有幾盞燈籠晃動。四爺屍體停在地上,徐德富在離遺體幾步遠的地方停住腳,位置是碾道的外邊,他讓管家過去。

  「是四爺。」謝時仿回來說。

  門外雪地,徐德富雙腿插在厚厚的積雪中,他說:「準備吧。」

  「東家,四爺是不是回家?」管家問。

  「就停在這兒吧。」徐德富覺得沒必要將遺體弄回藥店去,碾道做靈棚,「時仿,你看先做些什麼?」

  「點上長明燈。」管家說。

  喪葬風俗的事很多,長明燈、倒頭飯、打狗鞭子……四爺死得突然,事先沒又準備,總讓人有些手忙腳亂,好在謝時仿有豐富經驗,很快,靈棚搭起來。

  徐家人到場,哭聲至此開始。後半夜很冷,守靈的人受不了凍,不得不在雪地上籠起一堆火,大家烤火取暖。

  「東家,什麼時候出(殯)?」謝時仿問。

  「天亮就出。」徐德富通過四弟身上的傷口確定是槍打死的,屬於橫死——因自殺、被害或意外事故而死亡——不停屍,死亡次日便下葬,「抓緊張羅,趕早……」

  「天寒地凍的,我怕誤事,四爺的墓子(墓坑)我帶人去打。」謝時仿想得周到,說,「東家,冥衣鋪和棺材鋪該去了,四爺所用的冥器需要訂下。」

  「一切從簡,一身裝老衣……其他的人形、車輛、倉樓、古玩、陳設都不要了。時仿啊,墓子派別人去打。天亮後你去冥衣鋪,我去棺材鋪,然後我們倆一起去槓子房,預定一下槓子。」徐德富說。

  棺材鋪里,耿老闆說:「徐先生,請跟我來。」

  徐德富隨他來到棺材鋪後院的庫房,耿老闆揭開一領葦子,一口奇特的大理石棺材呈現在面前,石棺天、地、前、後、左、右六個面,鏤刻著骰子的點數:1、2、3、4、5、6。

  「這是棺材?」徐德富驚詫道。

  「棺木完全按四爺生前設計的樣式製作的。您感到不合適,我立馬叫人改制。」見徐德富那樣表情,耿老闆說。

  徐德富脫口而出道:「骰子棺!」

  「骰——子——棺!」耿老闆重複一句道。

  「棺材不改了,就遂他心愿吧,睡在骰子中他會更安心。」徐德富憂戚地說。

  ……管家謝時仿到了冥衣鋪,門前廊檐寬闊,廊檐下懸掛逼真紙馬,還可見寫有「油漆彩畫色糊頂棚」的豎招。走廊里擺滿冥器:人形、畜類、車輛、倉樓、金銀庫、冠袍、菸具、鐘錶、尺頭……兩個夥計抬來一輛紙騾車,大小與真車無二。

  「請問你們掌柜在嗎?」謝時仿問。

  「梅掌柜忙著呢。你有事兒?」夥計說。

  「訂一套壽衣。」

  「訂做裝老衣(壽衣)還差不多。定做冥器的人太多啦,我們幹了一天一夜……連掌柜的都上趟子幹活。」夥計說。

  「誰家這樣大排場?」謝時仿好生奇怪道。

  「不知道。」

  梅掌柜抱一匹白紙馬出來,責備夥計道:「火上房啦,還不快去幹活。

  扎『樓庫』的秫稈不夠了,去收拾一捆。」他見謝時仿問:

  「先生您?」

  「定一套壽衣。瞧你這兒很忙。」謝時仿說。

  也不知道鎮上何人駕鶴,買賣店鋪幾乎都定製了冥器,檔次很高,要求精工細作。連吃百家飯的花子房,也定了冥器。梅掌柜的冥衣鋪昨晚顧客擠歪門檻。

  「梅掌柜!」鋪內有人喊道,「皇宮的門安不上。」

  「我去一下,您稍等。」梅掌柜說。

  從冥衣鋪出來,管家和徐德富一起朝孟記槓子房走去,路上他說:「怪了,不知誰家大出殯……」

  徐德富也覺奇怪燒活兒(冥器)一夜間便火起來了,他絕不會想到這些冥器與自家有什麼關係。

  「家兄壯舉實在令人欽佩。」槓子房孟掌柜拱手道。

  「孟掌柜過獎啦,賭耍之輩何談壯舉?」徐德富說,「賭耍不成人,汗顏啊!」

  「徐兄,日本憲兵隊長角山榮橫行霸道,誰人敢碰倒他一根寒毛還不得跪著扶起來呀。四爺敢和小日本動輸贏,全鎮誰人不豎大拇指。徐兄,請給小弟一次機會,這次送葬我們槓子房包啦,不收您一分錢。」

  「這怎麼行?」徐德富說。

  孟掌柜要以最隆重的方式送徐德龍,說,「四爺大槓式,六十四人抬,今晚我們亮槓[1]。」

  「愚弟德龍知道你們這樣看他,九泉之下何等欣慰啊!」徐德富不勝感激和感慨道。

  [1] 亮槓:舊時東北旗人的喪禮中有「亮槓」儀式。即在出殯的前一天的「伴宿之日」,喪家在自家門前向外界展示事先向槓房預訂、出殯時使用的槓式,以顯示其排場。此俗見《老店鋪招幌》陳立平著(遼寧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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