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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32:49 作者: 徐大輝

  人逢得意精神爽,關錫鑞匠挑著挑子,屁顛兒地跟著徐德龍走在夜晚的亮子裡街道上。凱旋歸來,徐德龍哼唱俚曲民歌:

  一更里寡婦走進那房門裡啊,

  一進那房門自己覺得孤啊,

  燈兒也不亮啊,

  孩子一個勁兒哭,

  懷抱著炭火盆滾下了淚珠……

  

  「四爺牌玩得精,歌也唱得有板有眼,中聽。」關錫鑞匠由衷地佩服說,四爺領他和霍老損擲骰子撈梢(老本),挑子失而復得彌足珍貴,更何況是吃飯的家什——錫鑞匠的挑子,他打心眼裡感激四爺。

  「唱曲比夏小手差遠嘍!」徐德龍謙虛道,「不過是唱牌,練出了嗓子。」

  「得回你,不然徹底砸了飯碗子,我真該給你磕個響頭。」關錫鑞匠不知咋感激好了。

  「我要你響頭幹嗎?」徐德龍說,「抓緊緩陽兒過來,咱們好玩幾圈。」

  「晚飯沒吃呢,四爺我請你喝兩盅。」

  「賣了挑子?你就別瘦驢拉硬屎,改日你手裡有了錢,再請我喝酒不遲。」徐德龍說。

  「天這麼晚,你去哪兒?」關錫鑞匠猛然想到四爺在鎮上沒落腳之處,徐家的藥店他一般不去。

  「有家奔家,沒家奔店,我去郝家小店上宿(住宿)。」徐德龍揚長而去。

  郝家小店走廊的煤燈光幽幽暗暗。徐德龍走向自己的房間,突然被只手有力的手拉進另一房間。

  「是你?」

  「噓!——」山口枝子房制止他高聲講話。

  「警察巡街查夜的,你怎麼這個時候來。」徐德龍壓低嗓音道。

  山口枝子插好門說:「我倒要問你,來郝家小店做什麼?」

  「我孤身一人在鎮上……」

  「你夫人呢?」她問。

  「那什麼……」徐德龍迴避此話題,故意岔開說,「你吃晚飯沒?我沒吃。」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話。」她說。

  「筐鋪早黃啦。」

  「那你夫人她?」

  「我在望興村給她弄了兩間房子,她一個人過日子。」

  「你為什麼不跟她一起在鄉下生活?」

  「唉,」徐德龍長嘆一聲說,「各有個的命運,我這一輩子註定無家可歸,原因是欠的債太多太多。」

  「多少錢?」

  「不是錢。」徐德龍苦笑道。

  「那是什麼?」

  徐德龍能說得清楚,時時刻刻都有人找上門來,他就得同他們上場(牌局),這就是永遠也還不清的債。贏了誰就等於欠下誰一筆債,什麼時候來討,你都要還。除非你輸給了人家,你不去討要。

  「嚄,我明白啦,你怕有一天輸得一乾二淨,夫人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才在遠離鎮子的地方買房子。」山口枝子讚佩道,「你是有良心的賭徒。」

  「只有這樣方可保證她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受打擾。在鄉下有吃有住……」徐德龍道出根本的原因:「我不能坑害她。」

  山口枝子說你很長時間沒回望興村,幽靈一樣地在鎮上飄蕩。他沒否認:是的,我送她到望興村去後,再也沒回去過。

  「你知道我與誰在一起嗎?」她問。

  徐德龍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徐秀雲。」

  「她?」

  「是她!」

  許久沒有她的消息了,這消息令他驚喜。

  這時,兩名警察走進郝家小店。

  「巡夜呀老總?」郝掌柜笑臉迎上去說。

  「有新來住店的人嗎?」警察詢問道。

  郝掌柜欲遞上店簿子,警察擋了一下說:「我們還信不過你郝掌柜嗎?有可疑的人住店,要及時報告。」

  「定然!」

  「你這裡經常來閒亂雜人,眼睛尖(亮)點兒。」警察準備走了。

  「是、是。」郝掌柜點頭稱是。

  山口枝子房間的兩人都脫掉外衣,炕很熱乎。

  「秀雲始終和你在一起?」徐德龍詳細打聽道。

  「有一天晚上,狼包圍了她的住處……」山口枝子講述事情的經過,最後說,「她心裡還有你。」

  「有我?沒啥用。」

  山口枝子不能理解他說的沒啥用,不是十指不連心,徐秀雲將他當成最親近的人,想著他念著他反倒說沒啥用,是絕情嗎?她說:「你真的如人們所說,賭徒六親不認嗎?」

  他苦笑,說:「認得了嗎?認不了。」

  「輸紅了眼……」

  「不,賭道不允許。」徐德龍說做了賭徒再也沒有家沒親人,踏入賭門人就死啦,訣別了親人,他的體驗不能說不深刻,「賭博之門,死亡之門啊!」

  「明知深淵還不趕快出來?」

  「我何嘗不想啊!」徐德龍心裡長滿黃連,太多的苦無法倒出,簡單地問,「她好嗎?在做什麼?」

  「她對鬍子產生好感,想當鬍子。」山口枝子接著說,「我答應帶她當鬍子,你覺得不可思議?」

  「唔,是你們倆都不可思議。」徐德龍說,他心裡是三個女人不可思議,徐秀雲、山口枝子,還有一個人是小香,她竟然為河邊幕布下的一次,千辛萬苦來三江地區找他。幾天前,他到佳麗堂不是嫖妓,而是跟老鴇賭錢,邂逅蔣小香,鄉下地主子弟四爺同皮影戲班主女兒的故事已經死亡,一個純粹的賭徒,一個純粹的妓女,縱然死灰復燃那個故事也不好看。

  「人要走的路不一定全是自己的選擇,有時是無可奈何。」

  「腳又沒長別人腿上。」他說。

  「四爺要是不賭呢,徐秀雲不會離開你。看得出來至今她仍深愛著你。」山口枝子望著他,傳達一種信息,「你從牌桌下來,她就回到你的身邊。」

  徐德龍沉默,看上去心裡酸甜苦辣,神情迷惘。

  「你怎麼不脫鞋上炕?」山口枝子把某種欲望暗示給他。

  兩人的目光相遇,甜情蜜意地交流。這一夜發生的事和甜情蜜意緊密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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