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奮的懶惰與神秘鏈
2024-10-04 10:23:42
作者: 劉兆林
90年代第二個年頭的最後一個多月了,這一年也不知那許多同行們都在寫什麼和怎麼寫,只從報上或偶爾誰的嘴裡得知某某出國訪問了,某某出國帶職體驗生活了,某某因舊作在國內受了批評因而國外以多種文字譯介了……等等,一點兒蹤蹤跡跡而已,作品和人都難得一見。我呢?自己覺得似乎沒有偷懶,從春到冬一直在勤奮地忙著。都忙活些什麼?當然沒忙出國,沒忙經商,也沒忙開會什麼的,主要是忙寫了。忙得連收了好幾封關於「神秘鏈」遊戲的邀請信都無暇顧及。
正面對稿紙回顧自己是怎麼忙乎過來的,忽有熟人來家串門,見面頭一句就問:「你最近忙什麼呢?」我說:「殺了兩個人,還有一條狗,忙得挺累!」
他吃驚片刻便發覺我是在開玩笑,但一時又沒悟出是哪路玩笑。等我解釋說剛寫了一部電視連續劇本,其中兩個人一條狗死於我的筆下後,他又問了句:「你也不寫小說了?」他這兩句頓時泄了我的氣。我有氣無力說:「寫呀,怎麼不寫?」他又問寫了發表沒有。
我不禁悲哀起來。他是文學圈中熟人,竟不知我已發表有十來萬字了。那熟人當即要過一篇我自覺良好的看了,說:「比你以前最好的作品也不差,可怎麼誰都不知道呢?怪不得你改寫電視劇了,而且弄死了倆人一狗,准能吸引人?」
聽他這話我愈加悲哀了。並不是因小說有沒有人看我才去寫電視劇的,就連已發表那些碎小說也都是捱不過朋友情面,而被一個個稿約牽了鼻子走的,原定的創作計劃隻字未動。初時走得還很怠慢,待擰著眉頭走下去時,漸漸又變得習慣且勤奮了,覺得反正勤懇地勞作著並有成果,也就忘淨先前的計劃和不快,以自己是勤奮的而心安理得了。
熟人走後獨自伏案深思一下自己的勤奮忽然吃了一驚。中國的農民幾千年來一直是勤奮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起早貪黑、精耕細作,汗水比哪國農民不見得少流,但卻不很思考科學種田,改變生產工具及生產和生活方式。這種自滿自足不求改進的小生產式的勤奮思想其實是一種大懶惰!文學創作上的沒有深刻思考,沒有向前邁進,沒有推陳出新,只滿足於出成果而且自認成果不少,並且還想照此成果出將下去的勤奮,難道不也是同類性質的大懶惰嗎?這是致命的懶惰。我覺得這種勤奮的懶惰者目前好像不光我自己。
改革開放的新時期文學大潮鋪天蓋地那一陣子,這種勤奮的懶惰幾乎是沒有市場的,那時人人都以老守田園、固步自封、一成不變為恥辱,起碼也因創造不出有新意的作品而自卑,而苦惱,所以人人都在思新、思變、思進,一篇篇一部部厚重之作接二連三目不暇接。當然了,那鋪天蓋地的大潮中也有污泥濁水,但那不是主潮,而且那污濁也必得混在新潮之中才敢泛濫。而現在,勤奮的懶惰者卻往往以弘揚民族文化傳統來慰藉自己的陳舊和平庸。其實我們要弘揚的是民族的優秀文化傳統,不優秀的部分應該淘汰或逐漸揚棄的。
當然勤奮的懶惰作者也還可因有不少勤奮的懶惰讀者聊以自慰。那些讀者甚至能興趣盎然廢寢忘食地去讀那些懸念極淺顯,極通俗易懂卻格調和文字水平都不高也毫無新意的作品,還甚至只要長眼睛、有耳朵、不用思索就能把他吸引住的東西更能讀得踴躍忘我。而如高等數字一樣較難懂的福克納,馬爾克斯,喬依斯們,他決不會孜孜以求的。這與見了高雅、文靜、深沉、內向的女人而毫不動心,一遇艷顏輕佻,俗不可奈又極有勾引手段的女人卻輕易上鉤,似沒有什麼質的不同。
我們的文學是庫該為人民大眾服務的,但對人民大眾中的上述讀者也還應有不同的服務態度,即逐漸由淺入深地引導和改善他們的閱讀水平,不能是他們會怎麼讀就老怎麼讀,他們願意讀什麼就老讀什麼。相應地,是否也就要求我們作者也不應會寫什麼就永遠寫什麼,會怎麼寫就老怎麼寫下去。或者是把舊的什麼寫出新意來,或者雖用舊的手段但寫了新鮮內容。一味的將老調原樣重彈下去V百彈不膩,千彈不變,再怎麼彈得勤奮,也是誤人誤己的懶惰喲。還可以找出諸如為朋友幫忙,替領導考慮,從國家著想等等許多理由為我等勤奮的懶惰開脫,但開脫只能是開脫,卻無法使自己成為一個優秀作家。優秀作家永遠都把功夫下在創作上,而好的創作永遠都在探討發展變化著的生活。除了使自己的創作關注和追隨真正的新的生活主潮,其他被什麼牽了鼻子走似乎都不算優秀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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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些話的時候,那個讓我無暇顧及的神秘鏈遊戲又不時跳出來神秘我一下,使我也神秘地猜想,果真能有隻寄二三十封信加貳元錢,就可坐等收入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元錢的好事兒嗎?不能的話,為什麼這樣的信又屢來不止,從鄉村貧民發展到各文化單位的工作人員?抑或是本可以真能的,因為我這種勤奮的懶惰者居多而壞了其他人的好事?如若從作家體驗生活的角度,體驗一下這遊戲究竟怎麼回事不就知道了嗎?這些都是一閃而過的念頭,終沒能試一試。大概將仍是每日勤奮地懶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