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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醫療關係

2024-10-08 17:20:17 作者: 劉兆林

  我實在支撐不住了,不得不到醫院檢查一下。頭回到地方醫院看病,這才知道自己還沒辦理醫療關係。我喪氣地想,等辦了醫療關係再去醫院,說不定也患了癌症呢。我只好用老醫療證到部隊醫院作檢查,結果五項檢查發現了多種病症:高血壓、高血脂、動脈硬化等等,這都是老年人才患的病。雖不是急性惡症,也給我重重一擊,原來自己也是個重病人啦。我不由想到了全國幾個中年而逝的作家,他們生前做沒做過這樣的檢查啊?肯定還有不少如我一樣的作家,他們其實已患了重病,但自己仍不知道呢。我慶幸已知道了自己是病人,不僅感激起盛委和尚副部長來,不是他們因作協的事突發了癌症,我不會想到查什麼病的。我根本不知道,沒病倒的人還需要去醫院檢查。許多人都還不知道啊!我忽然有了一個新認識,一個人沒想到自己會以病人身份存在的時候,他是成不了思想家的。有朋友好意挖苦我說,醫療關係沒落,糧食關係也沒落,你忙著找死啊?我一想也真是,於是開始跑自己醫療關係。我原以為是很簡單的事,可頭一天跑了三趟只找到辦事部門,卻沒見到辦事的人。按說這種事讓內務部給辦得了,但我受不了辛主任那態度,還是自己跑好。我先找到省委幹部醫療保健領導小組辦公室,再找到干診處,再等來具體辦干診證的人,從那人手裡買了證件的白本,填好後又回單位開了情況屬實的介紹信,干診醫療辦的鋼印這才和我的醫療證生硬地接了個吻。被吻過的證兒上,明確寫著指定醫療醫院,我急於用藥,等不及回單位就直接去醫院了。我疲憊地將嶄新的干診醫療證遞進掛號窗口後,瞬間就被扔了出來,同時傳出極精煉的問話,醫療證?

  我說,這不是醫療證嗎?

  白衣掛號員說,你這是干診證,還缺公費醫療證!我驚訝了一聲,我的天,到哪兒去辦公費醫療證?掛號員看了看我說,怎麼kTT_你的天?你又不是外星人,你以前在哪兒辦的?

  我說,以前在部隊,不用辦!這麼著我又花了將近五十塊錢的計程車費,才把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公費干診醫療證辦到手。儘管幾經周折,但畢竟有證了。不是曾經流行過一句話嗎,手裡有糧心中不慌。我現在大有手裡有證不怕有病的樂觀心情,再次將夾了公費醫療證的干診證遞進掛號窗口。當然這是另一天的事了。

  白衣值班員為我辦了一個病案袋,我把在部隊醫院檢查的結果裝進病案袋。

  年長的女醫生接了掛號單和病案袋,溫和地問我,你怎麼了?我說,想開點藥,降血壓的,降血脂的,軟血管的,消心疼的……袋子裡都寫著。

  老醫生沒看病案,先看了看我的頭髮,說,看你還不到六十,怎麼幾種老年病得這麼全?

  

  我被她說笑了。她問我笑什麼。我說,您看我離六十差幾歲?她說,其實你很年輕,臉上沒多少皺紋,頂多也就五十四五歲吧!

  我更加笑起來。她說笑什麼,我猜得不准?

  她認真看了病案上的年齡和病情資料,不笑了,驚訝說,你才四十一歲?!

  我說,您給我開點好藥吧!

  她現出同情,一邊看檢查結果,一邊說,你這麼年輕,就得老年病,是得認真用藥了她剛要在處方簽上落筆,忽然發現那些檢查結果都是部隊醫院作的,說,你怎麼到部隊醫院檢查啊?不相信我們醫院?

  聽說我剛從部隊轉業,她的筆才重新在處方簽上寫起來,一連寫了四張。我細一看,她開的都不是藥,而是跟部隊醫院同樣的五項檢查。我說,我這幾項檢查不是剛作的嗎?

  她不容商量說,這是規定,規定不是亂定的,是按規律定的,懂嗎?何況部隊檢查你血脂、血壓都特殊高,萬一不准呢?

  我說,不會不準的,我是挺不住了才去檢查的!

  她說,生命重要還是幾個錢重要?公費醫療你也就拿三五十塊錢,捨不得我給你墊行不行?

  我說,我哪是心疼錢啊,還得白搭兩三天時間!

  她說,已經生了病,還捨不得時間看病,一定會丟掉一部分生命的!老醫生指指我的白髮繼續說,我已經明白你年輕輕為什麼得老年病了。快去檢查吧!

  我抽過血,做了腦電圖,以為再做個心電圖就行了,醫生卻又讓我背了個動態心電圖盒子。那盒子像部隊老式搖把子電話機似的,又大又重,有好幾條電線連接在胸脯上,那盒子噬噬響著監測心臟每時每刻的情況。如果就那麼朝外背著,不知情的會以為我是個電工或其他什麼維修工。和我同時背盒子的還有一位退休的老省委書記,我以前從電視上常見到他,那時把他看得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一般,現在他背了盒子系褲帶時,我看跟老農沒什麼兩樣。他系了好一會兒沒繫上,差點沒掉了褲子。我伸手幫了他一把,系好後他看了看我,面帶感謝說,還是年輕好哇,看你不胖不瘦利手利腳,多好!他忽然有所發現說,看你臉面沒幾條皺紋,怎麼和我老頭子一樣背盒子啊?我說我也不知道,醫生非叫我背,背這玩藝像個電工!老省委書記慈祥地笑了說,哪像電工,像武工隊員背只大盒子槍!他這聯想比我的更形象,我想這一定跟他經歷有關。他把肥大的休閒夾克穿到盒子外面,敞著懷更像敵後武工隊員了,但不管咋樣,他是把盒子給遮住了。我也學他的辦法調理了一下,好不容易把盒子背到外衣裡面了,這樣則像頭一次進城怕丟了貴重東西,而把上衣穿在東西外面的老農了。我這老農和老武工隊員一同走出病室,我說首長怎麼不讓秘書陪你來啊?他說看病還是自己方便!說話問路過廁所,他停下來說得解個手,讓我幫他一下!我陪他進了廁所,幫他解開褲帶,等解完又幫他系好。他用和我多聊幾句作為答謝說,你在哪個部門工作啊?聽我說在作協,就問,你們的名譽主席朱簡是我同學,他現在自己能上廁所嗎?我說也得有人扶著才行。他連連說都老了,都老了。司機到屋裡來接他時,他要司機把我一塊拉上,我說我騎自行車來的。他竟羨慕得站住說,年輕真好哇,能騎自行車。老了就成廢人了,到叨都得司機拉著,當年當武工隊長,鄉間小道上,自行車也騎得飛快。我已開了自行車鎖,他還不上車,跟我說,你這樣騎自行車的官兒,可少見了,回去給你們朱簡主席帶好,叫他上廁所小心!

  老省委書記的車開走了,我隨後上了自行車,感到他簡直給我帶來了莫大幸福。若不是他,我今天怎麼會忽然感到騎自行車還被人如此羨慕啊!我背著大匣子還能騎自行車呢,我上廁所不用別人扶呢,我還年輕沒得癌呢……

  晚上睡覺時我把噬嵫響的心電盒放枕邊,那些電線還在胸上連著,像個機器人似的。我伏在枕邊按醫生要求,追記全天每小時的活動記錄。記著記著,電話嘩啦一聲響,驚得心跳速度突然改變了。我捧起心電盒子放在話機旁,才拿起聽筒。是盛委,他喘著粗氣質問我說:他羅墨水一天瞎跑什麼呢?這麼多天了,蓋樓的事沒一丁點進展,你們就沒人問問他呀?我得的不是感冒,一年半載出不了院,死了還非得指望我管嗎?

  我壓抑著輕聲說,好吧,我馬上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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