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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民意測驗(2)

2024-10-08 17:19:48 作者: 劉兆林

  天陰得可怕,即使誰有天大的喜事,今天辦也辦不出喜興氣氛的。冷風森人地呼號著,捲起灰土的千軍萬馬。在我的字典里,天昏地暗就是如此的註解。可以說這是送葬的最好日子,不用放哀樂也不用哭喪。記憶里小時候有一天就是這樣子,那天聽大人們說,有個全世界級的大人物死了,那天氣是為他送葬的。今天是為什麼人送葬呢?我想作協換屆就是為舊一屆班子送葬。

  我還記著盛委的叮囑,便往辛主任家打電話,督促他和羅墨水儘快與房屋開發公司落實辦公樓聯建事宜。辛主任說這麼大的風,我老頭子騎得動自行車嗎?我說,車這幾天忙盛委的病,我也是乘公共汽車上班的!辛主任說,我開點藥馬上就上班!

  沒想到下午鐵樹能到辦公室來。他一臉病態,複雜的表情讓人看去也像個送葬者。我和求實已商量好,他們兩個頭兒只要不來上班,或沒有明確指示,就不再主動找他們匯報事了。現在鐵樹來了,而且到我屋坐下,我就向他匯報了幾件事。他聽後並沒說什麼意見,就把話題轉到作代會上來。剛說幾句他就開始連連打哈哧了。他連忙點上煙,大吸幾口,止了哈哧對我和求實說,宣傳部領導也找他談了,說民意測驗進展順利,叫他一如往常抓工作,他叫我們也放心照常工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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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哈哧打得忽然密集起來,很快變成一連串的噴嚏,同時流開了鼻涕。他停下說話,從包里掏出藥針和藥劑,解開褲帶,自己給自己在臀部注射了一針。完了又繼續說,柳直你不是昨天看盛委去了嗎?

  我一愣,以為誰向他說了什麼不好的話,剛要回話,他馬上又說,昨晚我也去看他了,燒還不見退。我看不像他自己說的是感冒。

  我驚問能是什麼病,他說,難說,據我的經驗看,絕不是感冒,感冒不可能是那樣的臉色!

  鐵樹剛走,宣傳部來電話通知他明早過去,部領導找他談話。我和求實都很納悶,鐵樹不說部領導已和他談話了嗎,怎麼還要他過去談?

  早上鐵樹過宣傳部那邊去了。工作組又過作協這邊來,開始同各市作協主席們談話。

  作協的人們,消息不知怎麼這樣靈通,像昨天就都知道了信兒,今天人又來全了。

  人一活躍,天氣就變得不像送葬了,滿天是歡快的飛雪。天空,像個大舞場,雪有時像跳迪斯科,有時像跳霹靂舞,有時像跳華爾茲,有時又像大規模的龍舞。風一停時,它們則跳起極慢極慢的貼面舞。雪們倒是玩了個痛快,上班的人們倒霉了,自行車沒法騎,連工作組不夠坐小車的幹事,也是打了計程車來的。

  各市作協主席似乎都比我多知道點什麼,有的談完走時拐到我屋說,我擁護你,你和副部長搭班子這樣最好!

  這可是個新消息,難道省委決定讓宣傳部副部長兼作協黨組書記?讓我和他搭班子?這意味著什麼?不讓鐵樹當主席了?讓我當?這不可能,我當不了,鐵樹也不會同意。但機關有的幹部對我態度已開始有微妙變化了。比如下午有的人並沒什麼具體事,卻到我辦公室,說了些盛委的好話和鐵樹的壞話。顯然他們仍把我當盛委的人看,同時也想讓我別把他當鐵樹的人看。人心真是最難測的,他們哪裡知道,盛委正在病中罵我呢!

  晚上雪大得嚇人,公共汽車有些線路都堵塞不通了。自己出不了門,別人也不可能來串門了,便想洗了腳早點睡下。不想這念頭生出一小會兒,便響起敲門聲。兩位來人一男一女,女的代表二位自報家門,說她是外單位的普通女工,另一位是她丈夫,也是普通工人,但還是文學愛好者。我和他們一點不熟,也不知他們從誰那兒打聽到我家的。

  文學愛好者的妻子自來熟兒說,你大主席作好思想準備吧,挺不住就先泡杯咖啡提提神兒,沒三四個小時我們說不完!

  我一邊猜謀啥事,一邊真就泡了三杯速溶咖啡。沒想到,並非作協工作人員的一個普通文學愛好者的妻子,竟有驚人的政治熱情,她開了口一分鐘沒停,一直說下去,中間她丈夫只插了一句話。下夜一點過後,她丈夫已坐那兒打起鼾聲了,可她的咖啡捧在手裡一口沒喝,卻說得我沒絲毫空隙可以困盹一下。她精力真是太過人了,表達能力也是太過人了。她給我分析了一整夜作協大形勢。我邊聽邊琢磨,是部里誰私下授意她來的呢,還是盛委暗自派她來的,還是純粹她自己要來的?但她不是作協的人,怎麼會知道那麼多作協的事情?我只能揀要點用她本人的話轉述她的形勢分析:

  --柳主席你別害怕,我們家沒一點私事糾纏你,我們是為作協的前途命運來向你反映情況的,因為從哪方面說,你都是下屆班子中的人。那麼班子由什麼人組成,你這兒就很關鍵了,但你又剛來,對有的人看不透。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鐵樹這人你就看不透。你千萬不能說他還可以進班子!他這人,不接觸四五年誰也看不透。毛主席說辨才須待七年期,太對了。一開始作協的人都認為他是帥才,還謙虛,尤其是老幹部們被他迷糊得忽忽悠悠,把他給捧起來了。可大權-N手就不是他了!他在作協經營十年,已形成了個封建小朝廷,主要有三大表現。

  第一,以自己好惡為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給你舉事實。剛進班子時他最小,先還老師、老前輩地叫,待到叫得幾個老頭都往上邊給他說好話,把他捧成一把手了,他就變了,變得玩權術,聽他的就給好處,不聽的就鼓搗人暗地整治一頓。就有一個百依百順的他不整,背地卻跟他小姘說這是咱的一條看家狗。後來惹得老幹部都起來反對他,他又使出一條毒計,跟親信說,他們不是一致張大了嘴對我咬嗎?那好,我扔出個肉球去,讓他們互相咬。他指的肉球就是房子啦坐車啦報銷啦出國啦,這些容易引起攀比、誤會和爭鬥的物質利益。還別說,他這損招真靈,有陣兒老幹部們真上當了。老幹部們有時糊塗,盛委來了他們才慢慢發現這問題,不再上他當了。鐵樹於是開始把矛頭集中到盛委身上,可是大家不能讓啊,他鐵樹啥樣老幹部看透他骨頭了,再說老幹部也用不著怕他,不像年輕的,命運還在他手心攥著。對年輕同志,他選人用人和對待人基本是,年齡、成就和能力與他接近的,身邊一個不要,有成績有能力的,必是職務和年齡都明顯低於他的才行。

  第二,以藥為綱。鐵樹現在已經打杜冷丁上癮,實際上等於吸毒了。那種藥,醫院不給開,黑市上百八十塊錢一支,買了沒法報銷,自己花錢他天天用又花不起,就得依靠本單位幾個能給他跑來便宜藥的人,有那麼四五個吧。

  第三,以小姘為綱。誰是他小姘不用我說你已知道了。鐵樹病中空虛,需要她,後來就離不開她了,便授意手下親信,暗中製造種種藉口,把她從醫院調到作協,名義上是老幹部保健員,實際是鐵樹的專職護士。每次到鐵樹家打針時,她都管鐵樹老婆叫欒姨。欒麗惠高興得小趙長小趙短的到處說她好,每回去不是包餃子就是烙餅招待。後來是小趙原來的情敵,給鐵樹老婆打了匿名電話,欒麗惠才發現問題,抓住一次把柄後,就開始不停地監視他們倆。這樣,鐵樹如何調理好老婆和小姘的關係就成了大難題。既然已經挑破,小趙在機關就非公開和鐵樹好不可了。為了胡弄老婆,鐵樹就靠身邊的四個太監打掩護。四個太監是誰全機關都知道,黨組裡一個大的,一個中的,辦公室兩個小的。大家都已有了總結,大太監把人給調進來,負責安排了工作,二太監給買房子,負責解決了長期私會的住處,三太監給安排出差時隨行的有關活動,負責掩人耳目,四太監幾乎是形影不離,負責日常細小的服務工作。這樣一來,欒麗惠一懷疑什麼,太監們就共同給做偽證,這些個得到鐵樹好處的人精兒們,有奶便是娘,他們只為姘婦笑,不管老婆哭,替鐵樹和趙明麗服務得滴水不漏,欒麗惠什麼準確情況也掌握不到,只好親自監視,經常找機關的人刺探情況。這樣,在鐵樹眼裡,全單位的人自然就以小趙為綱被分成兩種,對小趙好的就是他的人,同情老欒的則視為異己。甚至發展到不管公事私事,想找鐵樹得先通過大小太監,大小太監再通過小趙,才能和鐵樹說上話。小趙到哪,車接車送成了廳局級待遇,而欒麗惠有病要車都困難。鐵樹老婆氣得直犯心臟病,沒招兒了,有次拿刀攆得小趙滿樓跑。單位便明里暗裡形成了以小趙畫線的兩派。但同情老欒這派沒一點權。鐵樹這個人,好說好商量已經救不了他了,非得把小趙調走,把他撤職才能解決問題。盛委來後按省委意圖開展工作,一件重要事也辦不了,光司機們就氣得他摔碎兩個菸灰缸。這不都因為各部門權都把在鐵樹的人手裡嘛。盛委下決心把鐵樹的一個最關鍵的太監換了,要不叫抓住這傢伙貪污的事還撤不掉。可新換上這個辛主任,又被小趙甜言蜜語給迷糊住了,盛委說話有時也不怎麼好使。目前的情況你也看到一些……

  文學愛好者妻子的咖啡,直到最後也一口沒喝,她的話卻一句接一句,真就像打開竹筒向外倒豆子一般。可以想見,這些話省委人事安排小組早就聽過了,一定是我說鐵樹可以當副主席的意見透出去後,她才來說服我的。我真是頭一次見過這麼能說的女人,她已把自己的文學愛好者丈夫說得仰在沙發上實實在在睡著了。我看表,已是清晨五點半。起床做早飯的妻子驚訝說,你們整整說了一夜啊?(多年後我才知道,每天開展地下工作向盛委報告各種情況的人,就是這個普通文學愛好者的妻子--外單位一個普通女工。至於她怎麼拐彎抹角得到那麼多情況,我至今不得而知。但我知道了,她是個精神病患者,年輕時就夢想成為作家的老婆。到頭來夢寐以求的丈夫卻只是個文學愛好者,她便愈加夢寐以求,以致精神分裂。下崗後,她便暗中以關心作協的所有事為己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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