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酒桌競老
2024-10-08 17:19:08
作者: 劉兆林
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的最後一天,眼瞅要開午飯了,內務部副主任李清波請示我說,過年了,全機關就剩十幾個人,安排頓酒吧。我就同意了。
我剛一出屋就聽李清波喊,到食堂開飯啦,有酒!我便明白了,是辛主任這個酒鬼早安排好了的,不過叫李清波喊我吃飯而已。我本不想去吃了,又一想,剩的十多個人幾乎都是轉業幹部,應該陪一陪。新年了嘛!
到餐廳一看,鐵樹早就來了,並且辛主任陪他已在正位坐好,顯然不是臨時碰上的,而是辛主任提前請示了他,認真請他來的。我若無其事同鐵樹打了招呼,便要在鐵樹身邊坐下。辛主任又是一副倚老賣老宰相肚子能撐船的姿態,招呼我坐他身邊的下坐。我沒理他,在你辛主任下邊坐,不就成了你是核心人物,我和鐵樹陪你了嗎?我在鐵樹身邊一坐,正好成了和辛主任對陣的形勢。我想,你個跟我倚老賣老的傢伙,不把我當副主席看,而把你自己當秘書長看,又在盛委和鐵樹之間搞兩面派,不能跟你客氣!
不一會兒求實、老范、老幹部處李清波和內務部兩個幹事和倆司機,加李清波等,清一水的男人。我又叫人把羅墨水也喊了來。菜上差不多了,李清波看著鐵樹和我說,二位主席是不是開始呀?
不等鐵樹和我回音,辛主任搶過去大大乎乎說,吃吧,喝吧,造吧,過年啦!
這不等於他在充秘書長致祝酒詞嗎?我打斷他說,怎麼也得請主席說幾句拜年話再吃呀。
李清波說,那當然,現在請鐵樹主席用著名作家的最美好語言為我們祝酒!
這等於尷尬了辛主任,我心裡暗暗高興,帶頭鼓掌,其實一半是給李清波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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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畢竟是作家,眼光敏銳,他端杯看了一圈大家,又把杯子放下,說發現一個現象。他一一指點了過半數的人說,原來你們都是裝的啊,白髮裝扮的黑髮,怎麼一時間都現原形了呢?
我這才發現范大華、老方、求實也露出花白不染的頭髮來,便以代言人口氣說,一時間心態都老了唄,都沒什麼男女情況了唄!鐵樹說,那不見得,民間有句話叫白髮者好色,只能說你們現在不掩飾自己的好色是了。
辛主任在這個問題上和我站在同一戰壕了,他說,我這老傢伙了,好什麼色,我好人家的黑色,人家也不會好我的白色呀!
我說,就是,就算我們有色心色膽,也沒凝聚色的魅力啦。
鐵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說,你們管怎麼還有色呀,我這一個禿禿的光明頂,什麼色也沒了,還是挺羨慕你們的。咱作協這事弄得,少的滿頭梨花,老的青絲密密,你們看羅老頭兒頭髮黑的,是不是染的咱不知道,但絕對比青年人的頭髮黑。
辛主任說,人家羅老兒誰能比呀,羅老兒你到底是不是染的?羅墨水哈哈一陣模稜兩可沒有主旋律的大笑後,沒下文了。鐵樹說,不管怎麼黑的,黑就比白的比光的有魅力。
羅墨水又是先前那樣的幾聲大笑,大家也跟著笑了幾聲,鐵樹也打完腹稿了,才又端起杯正式祝酒說:光明頂畔春風來,一樹一樹梨花開。小樹花濃白勝雪,老樹卻染青絲黛。不小不老另一片,不青不白混其間。舊年將去新年來,青白不分胡亂干!
鐵樹在這堆人里居高臨下,當然就出口成章,而且玩笑中帶著隱喻,除非傻瓜才聽不出來。那不青不白是喻指在他和盛委之間模稜兩可的人,其中肯定也包括我。我也不認真對待,跟大夥起鬨叫了幾聲好,喝下滿杯啤酒。
李清波又提議我也說兩旬。我也不甘示弱了,同時也想讓辛主任明白,我在鐵樹面前是不必像你那樣低三下四的,便也謅了一副對聯:除舊歲光明頂前梨花簇雪,迎新樓作家協會一青二白。橫批:紅、黃、白三種全喝。我這聯里也是有隱喻的,梨花簇雪就不是簇光明頂,迎新樓是抓緊建房子,一青二白既是說樓還沒影,也是說我柳直染不染髮人也清白。謅完我說,怎麼樣,也得干一杯吧?鐵樹說還湊合。李清波說好,干!
大夥跟著說干,可咣咣啷啷一氣,乾的只有鐵樹、我、李清波、求實、老范,剩下一半人只下一口。李清波說,辛主任你平時自己動不動就乾杯,現在有這麼精彩的祝酒辭,你反而不干,這能辭了舊歲嗎?
司機、老范也聲援,鐵樹也插了一句帶刺兒的話,辛主任還差誰呀,是不得請示盛書記啊?
這話分量不輕,辛主任紅了臉說,啥也不差,喝,喝!這才喝乾了杯中酒。
接下來按說該辛主任祝酒了,可羅墨水搶先乾笑兩聲祝上了:我不是倚老賣老,我到作協的時候各位都還沒來。我以老同志和基建辦身份祝個酒。基建辦在以盛委鐵樹為首,以柳直為副的作協領導班子領導下,積極開展工作,受到老主席朱簡老兒的感謝,我們有決心讓大家儘早住進新樓。柳直主席才不是說迎新樓嗎,我老羅頭為此干一大口,各位不管職位高低都幹了。
鐵樹說,難得羅老兒拿出實際行動來提議,我響應,幹了!除辛主任和司機外都幹了。老范說,辛主任你怎麼回事?辛主任說,這裡除了羅老就是我辛老了,我怎麼回事?我就這麼回事,有資格賣賣老!
李清波說,辛主任賣老,咱們賣賣少。除司機外我是最少的,我敬羅老辛老二位,我干一杯你們喝一口。
大家都支持說,這個少賣得有水平,老的得買呀!不買,你們再賣老的時候,我們也不買了!
羅墨水和辛主任喝了一口後,其他幾人也這樣一一賣少,使得兩人喝下的酒也不比別人少了。
鐵樹眼珠轉了幾轉發覺,發起進攻的都是轉業軍人,肯定想到,要把這支有戰鬥力的喝酒隊伍趕快領導過去,以免賣少賣到他頭上,他便主動提議說,今天是除舊迎新的日子。作家協會新人也好,老人也好,解放軍同志們辛苦了,機關沒有你們一幫當兵的支撐著,也許沒今天的樣子。我站起來,鄭重敬各位一杯。
我們六位當過兵的自然也都站了起來。
辛主任說,作協怎麼這些當兵的,十分之六!
鐵樹說,何止十分之六,是十分之七。我也當過兵,我大學畢業分到部隊,正經八百軍訓了三個月,又鍛鍊三個月,六個月,按四舍五人算,該有一年軍齡。
李清波說,那就一年軍齡的是司令員,二十三年軍齡的是副司令員,我們在副司令員帶領下服從司令員的指揮,干……
杯字沒說出來,辛主任截住說,別看我沒當過兵,可我也能聽出錯來。你小李說在副司令員帶領下服從司令員指揮,矛盾,你到底歸誰帶領,歸誰指揮?
李清波說,在辦公室我歸你帶領,歸司令員指揮,在基建辦我歸你帶領,歸副司令員指揮,在黨支部我歸支部書記帶領,歸黨組書記指揮,矛什麼盾?
鐵樹說,李清波這小子精到家了,一杯酒讓你喝得點滴不露,你辛主任嘴茬子不是他的個。老辛你既然摻和進來了,陪著敬解放軍一杯酒吧!
辛主任耍賴不跟著喝,李清波說,辛主任你要喝了,我們解放軍也給你保駕護航,不然,就光給黨組保駕護航。論年齡你大,但論軍齡你沒有,現在主席跟我們論軍齡呢!
辛主任說,黨是領導一切的,除舊迎新的時候應該論黨齡,我黨齡長!
我想我當兵第二年就入黨了,軍齡和黨齡都不短,他辛主任一天牛哄哄大咧咧樣,黨齡不會長的,就跟辛主任打賭說,咱倆誰黨齡短誰干兩杯敢不敢?
辛主任說,不是我敢不敢,是你敢不敢,怎麼我也比你黨齡長啊,我五十大幾你四十出頭,我還能比你黨齡短?
范大華只比辛主任小一兩歲,職務也平級,便戲弄辛主任說,老辛哪,井岡山的騾子也是馱炮的貨。年齡大就黨齡長?我父親還不是黨員呢!
辛主任說,你們少扯,我非和他柳主席比黨齡不可。我l969年入黨,你那年柳主席?
我得意說,那沒說的了,您喝兩杯酒吧,我1968年底人的。辛主任說,你懵人,你當年入伍當年入黨?純粹懵人!
我說,誰懵人誰不是人!求實是人事處長,你和他一塊兒查查檔案,如果不是68年底入黨,我干十瓶酒。
辛主任看是真的不是假的,又耍另外的花招說,文化大革命中入黨,黨齡越長越應肅流毒,得你多喝一杯,咱倆一起肅。
我酒興已經大起,說兩杯就兩杯,誰不喝誰混蛋!
剛要喝,趙明麗進餐廳來了。她站到鐵樹身邊辛主任那一側,說,鐵樹,大過年的,你一個人跑這喝酒,走,那誰來了,你回去陪陪!
這不是給鐵樹難堪嘛,當這多下屬面,她以夫人口氣而且帶家長口吻命令鐵樹,讓大家都覺得不好意思。
辛主任笑嘻嘻站起來解圍說,小趙子你坐下,坐鐵主席和辛大哥這兒,我們大夥陪你過年啦!
快七十的羅墨水也站起來讓趙明麗說,小趙你快坐,羅大哥也陪你喝酒。
李清波看鐵樹和趙明麗都氣著,說,這裡就你羅大哥是黑頭髮,還是我們白頭髮的老資格陪你一杯吧。
趙明麗看了一圈,臉上露出笑模樣說,你們怎麼回事兒,都染成了白頭髮?想往年輕了陪襯鐵樹咋的?再怎麼陪襯也是他最老,頭頂沒一根兒頭髮!
鐵樹顯然是不高興了,但壓著火氣自嘲說,我這是一根頭髮還沒長呢,我比誰都年輕!
羅墨水向小趙獻殷勤說,小趙你評評,是不是羅大哥最年輕?趙明麗說,柳主席才最年輕哪,你們那年輕是裝的,要喝酒我就和不裝的柳主席喝!
鐵樹把趙明麗叫餐廳外說去了,屋裡人相互看著吐了吐舌頭。酒勁加二桿子勁合力作用下,辛主任說,鬧了半天還是沒頭髮有魅力!
范大華說,不對,黑頭髮,白頭髮,有頭髮,沒頭髮,都不是魅力,看明白了吧,官兒大就是魅力。同樣白頭髮,她不說李清波年輕,而說柳主席年輕。別爭了,多喝酒吧,官兒大就年輕!
辛主任還想借酒勁壓我,同老范犟說,還是沒頭髮的年輕,沒頭髮的專能凝聚長頭髮的,他柳主席凝聚住長頭髮的了嗎?
大家在酒力鼓舞下大笑,辛主任也得意地笑。鐵樹在笑聲中獨自回餐廳了。鐵樹坐定後問笑什麼呢?
辛主任當眾撒謊說,笑我和羅墨水倚老賣少呢!大家又笑。鐵樹說,看來老辛話里有鬼。
我說,真是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鬼來了。鐵樹說,誰在搗鬼?
辛主任說沒誰搗鬼。
我說辛主任沒搗鬼,他只說沒頭髮的有魅力,能凝聚長頭髮的!
鐵樹說好你個辛鬼子,我非和你喝個一醉方休不可!這天下班回家,我一連接了三個電話。
鐵樹妻子電話問我,聽說姓趙的陪鐵樹和機關處長們喝酒了?她憑什麼陪鐵樹,她臭不要臉第三者插我們家足。小柳你跟老大嫂說句實話,她姓趙的今天到底在沒在場?
我說,這事誰說的就問誰,別問我!她說,那我就聽明白了,姓趙的準是在場了!
盛委妻-T-m亡。話跟我說,下午有人給盛委打電話了,說你把鐵樹從醫院請回去喝酒了,帶一幫轉業軍人陪著,還說解放軍要給鐵樹保駕護航。盛委聽了很生氣,說你柳直想當作協的軍委主席呢,想搞軍政權呢。你找機會和他解釋解釋,他疑心可大了,尤其躲家裡以後,總想知道作協的動向,尤其你的態度,每一句話他都在乎。他越來越敏感了,還諷刺過我對鐵樹印象好呢。柳直我現在可難了,我知道你更難,千萬留點心眼,少說話。別看老盛不上班,天天有人給他來電話,連趙明麗說你最年輕老盛都知道!最近他又聽有人傳,當年你和黃老師結婚,是鐵樹保的媒,現在趙明麗又拉皮條,介紹她女同學給你當第三者。也不知誰在瞎造謠!
我雖聽得心生恐怖,但覺得謠言製造者用心良苦,水平不低。有回星期天上街買東西,在飯店吃午飯時,的確碰見趙明麗和姚月芬了,她倆一起吃飯,我端著的餐盤就和她們放在一桌了。眼瞅吃完要走了,欒麗惠出現了,也不知偶然碰上的,還是一直監視著的,反正她實實在在看見了。欒麗惠冷眼看了好一陣兒,沒打沒鬧,只狠狠說了聲好哇,轉身走了。一傳競如此一箭雙鵰,顯然不像欒麗惠傳的,她希望我能站她立場的。
最後是趙明麗來電話說,柳老師,才欒麗惠是給你打電話了嗎?她說你說的,我跟鐵樹給處長們陪酒了!
我說,小趙請你諒解我的難處,以後別再跟我說這些事好嗎?趙明麗說,那好柳老師,我不跟你說了,但你也得加點小心,作協可複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