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的力量
2024-10-08 17:14:56
作者: 劉兆林
在有些人看來,做錯了事道個歉是軟弱無能的表現,是窩囊廢才肯幹的事情,而在我看來,不會道歉的人才是弱者。不願道歉的關鍵是個怕字,怕一道歉會失去威信等等。一個怕字在作祟,那不說明他是膽小的弱者是什麼?我體會,做錯了事勇於道歉,能贏得對方之心。即使對方素質不佳,談不上有什麼人心可以贏,那也可贏得公眾之心。贏得人心是最重要的。而知道道歉是贏得人心的最有力辦法。也許有人說贏得人心何用?人嘛,活在人群之中,不得人心,那實在是沒意思了。
拿我自己經歷過的事為例,也許更有說服力。十年前我在北京魯迅文學院上學。那裡集中的是一群當時全國較有名氣的青年作家,大家推舉我做這個作家班的學委會副主任。當時我們這幫學員年齡在二十七八歲到四十歲之間,在這樣一幫人中負點責任也是挺有面子的。那時我又穿著校官服,做什麼事模範帶頭作用還不錯,所以我的話同學們一般都挺當回事。
有一回,我把我的暑假實習作業(一部中篇小說稿)交給某刊編輯部了,他們看後決定重點推出,並要同期加評論文章。編輯部叫我自己找個最理解我作品的人來寫評論文章。當時我正忙別的事兒,聽說另一位同學有事要去編輯部,我託付他見到責任編輯後將我的稿子帶回。他是我的戰友,當時我們作家班一共五個軍人,同學們戲稱「五朵金花」,我們開玩笑說是五位解放軍叔叔。我們倆都是解放軍叔叔了,相互更沒什麼隔膜,我託付他時說得就比較隨便:「一定別忘了帶回,下周就發稿了,忘了就來不及了。」我囑咐他的是帶回。因為責任編輯也是老熟人,資歷比我老,而且當時正因別人的傳話誤解我獲了兩次獎後看不起責編了。如果這次說得不好會讓他更加誤解,可是這位戰友回來後我管他要稿子,他說沒看見那位責編,但留了條子說我叫他們快點把稿子送來。這正是我擔心的,他卻偏偏這樣說了。我一氣竟連說,你老夥計用心不良!用心不良!當時一夥同學正在場聊天,我當他們的面說完出氣的話就干別的事兒走了。等我回來時聽這戰友正當同學的面罵什麼呢,到跟前一聽原來是在罵我:「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你有什麼權力讓我這樣那樣?都是一樣的作者,半斤八兩誰不知誰呀!」我本想戰友嘛,沒什麼隔膜,怎麼想就怎麼說了,沒想到對他刺激竟那麼重。震驚之後馬上意識到自己話說過分了,而且不該當眾說得那麼隨意,是有點忘乎所以了。於是我當即上前道歉:「我錯了,請大家作證,我正式向你道歉!」他更加大聲地罵:「我不用你道歉,你算幹什麼吃的,你有什麼權力讓我這樣那樣!」我說:「我錯了,我是沒權力叫你咋樣,尋思咱不是戰友嘛!」他罵:「誰跟你是戰友?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有什麼權力指責我?」我又說我確實錯了,他還是不聽,同學把我推回宿舍。
過了一會兒,那戰友還在時斷時續罵,我又出來向他道歉,他仍是那些不接受我道歉的話,但聲調低多了,軟多了。
那一宿我沒睡好,想了好多。我們確實是沒什麼隔膜的戰友,經常互相開玩笑,在玩笑當中體現著友誼。有次我們集體上街,快到中午了,走著走著他忽然對我說:「上次xx婚禮錢你還沒交呢!」他指的是我們作家班一個同志結婚,我們五個解放軍叔叔每人出一份錢共同買一件禮物,由他先塾錢承辦,然後分頭將錢交他。我記得我已交過了。但我這人有時馬虎,以前出過類似的事,所以有些猶豫說:「我記得好像交你了?」他說沒交,肯定沒交,我這記性沒錯。我想那就是我又馬虎了,當場掏出錢來要交。他說算了,算了,中午也餓了,你就用這錢請我們吃中午飯吧。我說那也是你請我們哪。他說別計較那麼清楚了,反正用這筆錢吃。我們幾個就一同進了飯館。點菜時我還故意多點,不讓他把這筆錢省下一點兒。我們幾個吃得非常愉快,回校後他才告訴我們,那錢我確實交過了,等於捉弄我請了次客。我也想法捉弄他。有次我們作家班和北京外國語學院搞聯歡,有個女文學愛好者對他挺崇拜的,和他說了不少話。我們乘機惡作劇,製造了一封外國語學院女學生寫給他的信,約他某天晚飯後在我們學校大門口等她。他接信後真的如約在大門口等起來。那時正值深冬,路邊積雪很厚,那晚又刮北風,他就那麼虔誠地等著。我們假裝路過問他幹啥,他說等一個親戚小孩。我們才開心地大笑著走開了。我們這一笑,他才猛然醒悟是上了當,打著噴嚏回到宿舍,一時成了笑柄。這樣的友誼關係,卻一下子因我過分的話破壞了,實在不該,實在可惜。我又進一步反思,我當了學委會副主任,大家尊重我,常了我就有些忘乎所以了,說話好傷人了。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我又到那戰友屋裡當其他同學面向他道歉,而且我說,不管你接受不接受,反正我認為我錯了,我必須向你道歉。他雖然沒說接受,卻沒再罵。以後我主動和他說話,涉及到他的事我格外關照幾句,我們關係又逐漸正常了。有回一塊去廣州參加筆會,我倆的車票號正好是面對面。坐下來後他終於說:「你是好人!」我說:「我錯了!」同學們都說:「別假謙虛了,兆林你確實是好人!」這件事使我認了道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