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0:04:28 作者: 韓少功

  M局長早上一醒來,就覺得牙齒特別的痛。他翻報紙時發現所有的輿論一夜之間都與他的牙齒較勁,對語管局的務實親民措施隻字不提,對工作中一些雞毛蒜皮的瑕疵倒是添油加醋。《新潮報》石破天驚發表社論,攻擊語管局的辦事效率低下和職業道德敗壞,進而追究領導責任。《晨報》則刊載市民來信,「強烈要求區分粗言穢語與方言土語的政策界限」。《健康周報》發表記者述評:《口吃者無罪》。《婦女論壇》則公布了十四名少女的座談紀要,強烈要求有關當局廢止利少弊多的「潔語化」運動,保護正當的情場私密性談話。抨擊最激烈的是電視三台,那位女主持人居然顯出了少有的嚴峻,在汽車輪胎和保胎丸的大GG之後,居然採用了設問句式——照這樣下去,人們不禁要問,語管局是否還有存在的必要?憲法保障的言論自由是否化為烏有?

  剛上班,M局長還接到了一些大學生打來的電話,聲稱他們的話劇演出受到語警的無理干涉,原因僅僅是台詞中有所謂不規範的語言,有反派角色的一兩句粗痞話。他們強烈要求語管局尊重藝術規律,對此事嚴肅處理,否則鬧起了學潮勿謂言之不預也!

  

  M局長冒著冷汗,懷疑以前是否給這些新聞單位送的電影票太少,送宴會請帖太少,眼下竟遭到他們的惡意報復。當然,他更懷疑是內部出了家賊——有人想把自己搞臭於是給人家提供炮彈並煽動青年。他知道,有幾位副局長早就懷著讓局長提前退休的理想,還有秘書科的T秘書常有奇談怪論,常以社會良心自居,一直與領導過不去。局長是有豐富社會閱歷的人,豈無識妖之法眼?他深知像T這樣的人在每個社會都為數不少。他們大多能耍耍筆桿寫點臭文章,但賺了稿費以後還是喜歡長發破衫,拍胸脯自詡貧民。開會時他們睡覺,不開會時他們多嘴,有時崇拜哲學痛罵武俠小說,有時吹捧武俠小說鄙棄哲學,反正怎麼說都是誇誇其談。他們以攻擊政府陰暗面為樂又常常隨地吐痰,喜歡在海邊和歷史名人墓前捏著下巴留影,好像自己壯志未酬宏圖未展。這樣的人語言粗俗,當然最恨語管機關。問題是,關鍵的問題是:這樣的沽名賣直之徒騙騙天真女孩還可以,怎麼也騙過了新聞媒體?還進一步騙過了上級首長和廣大民眾?

  M立即梳頭洗臉,整裝去拜見市長。他辦事謹慎周密,總是比約定時間提早半小時到達,而且不坐小車,怕的是車子在路上拋錨。

  從市府回來,他立即檢查工作,發現辦公樓里確實有兩處下水管道不通,而且走道里到處是菸頭。他暗想市長雖有點偏聽偏信,大體上還是英明的。

  他帶著一身疲乏立即召集大會,並破例向秘書要了一根香菸,不時放在鼻子前嗅一嗅。他站起來伸出兩個指頭說:今天,我講兩個意思……

  他提出局裡的思想和作風必須徹底整頓,強調大家必須科學語管,公正語管,文明語管,協作語管。為了肅清語管隊伍內部的害群之馬,他宣布立即建立整頓辦公室……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我這個人缺點很多,最大的缺點就是對有些人太軟弱,太忍讓,簡直是姑息養奸啦。同志們!但這次我下了最大的決心,市長也下了最大的決心——他把市長的話擴大三倍音量說出來,震得窗子哆哆嗦嗦,所有聽眾的汗珠都一齊停止流動——這一次,我們要橫下一條心,揮淚斬馬謖!

  於是副局長發言也說:揮淚斬馬謖!

  秘書長發言也說:揮淚斬馬謖!

  科長們發言也說:揮淚斬馬謖!

  層層表態,大家都很激昂。機關全面整頓就在一片殺聲中開始,有點令人心驚肉跳。有人幸災樂禍地把行政科長的頭看了又看,好像他那顆禿頭已十分危險。

  根據局長的提議,語管工作還得加強科學性。大樓門前便多了兩塊招牌——「語言管理學會」和「《語言管理》學術叢刊編輯部」。應該說,機關的學術氣氛很快就濃郁起來了,連局長和副局長的辦公桌上也出現了英文書或者日文書,大家一談到「語言」,還經常使用國際上更通行的language一類。學會的首屆年會也開得十分隆重。年會會址選在海濱賓館,依山傍水,風光宜人,客人們推窗可遠望藍色大海里點點白帆,聽到海鷗聲哇哇哇連綿不斷。  發出了很多請柬,大多數受邀者沒有來,當然是對語管意義認識不足或是故意擺擺臭架子。幾天來,小轎車還是接來了一位位德高望重的老學者,A老B老C老D老等等扶著拐杖,互相寒暄互相點頭。急救室、小便盆、氧氣袋、輪椅以及特大號字體的文件資料都已經為他們準備妥當。他們看到這些很高興,便去洗澡。洗前取下助聽器、眼鏡、假牙、假髮之類,好像整個身體都可以一個個部件地拆卸,連咳嗽聲也可拆卸分解,斷斷續續的有很多障礙和梗塞,不具流暢連貫的美感。他們在餐桌前談興很濃,談了好些死人的事,比方說:你最近看見過某某嗎?他死了?可惜呀。某某也死了,你不知道嗎?可惜呀。聽說某某某患了冠心病,恐怕日子也不會多了。可惜呀。某某暫時還不會死。如此等等。

  中學者少學者乘大旅行車也陸續到達。他們器宇軒昂,有的頭髮和皮鞋都油光發亮,有的全身香味撲鼻,有的剛理過發,頭髮邊沿還透出一圈青色光輝。他們見面時互相捶一捶胸脯,或者拍一拍肩膀,罵一聲「你這個傢伙」,深厚情誼不言自明。其中有一些很注意敬老,沒忘記去拜見「老師」和「師母」,對新認識的老人便謙恭施禮,說「我中學時就讀過您的大作」或者說「我是讀著您的書長大的」。但他們一轉背,就專找同輩人嘀嘀咕咕,互相串門,相邀密談。據說他們先打聽伙食標準,打聽會議是否安排了舞會和內部電影,然後提醒某些沒有經驗的朋友千萬別把論文提交出去,頂多只能交個提綱。因為有些「老傢伙」江郎才盡現在最喜歡剽竊別人家的觀點和材料,雖為君子但不得不防。轉而他們又對未來的理事會選舉非常關切,紛紛揮著拳頭表示,稱學會老化的問題再也不能繼續下去,這次非把「老傢伙」都選下去不可,「代溝」是客觀存在我們也毫無辦法……他們大概串門太多,又經常討論要事,所以總是丟包——不知自己的提包忘在哪間房裡。於是他們飯前飯後總是忙著招手,找自己的朋友:喂喂,我的包在你房裡沒有?嘿,真是活見鬼啦!

  為了體現各方面的代表性,學會還邀請了一些來自基層的業餘語監員。這些老倌子大嫂子一般文化水平都不太高,一到這兒,猶豫了許久不知是否該把紅袖章戴上。很多人抽著廉價紙菸,對文化人們去小賣部買磁帶買書刊都十分不解,只是小聲打聽窗式空調機和浴室里的蛇形龍頭該如何使用。他們晚上上床早,早上也起床早,除了經常吆喝「吃飯去吃飯去」以外,便閒得無聊卻又不動聲色,頂多研究一下賓館的花草或者窗上的螺絲帽,顯得自己也有研究興趣。他們中的個別人較有見識,常對高層文化人們橫一眼:你怕那些眼鏡鬼蠻有狠?天下文章一大抄。知道麼?抄!

  大會總算開始。小N當然最忙,一條紅裙子閃進閃出,與老學者中學者少學者都能談笑幾句,還得注意熱水瓶和茶葉,注意給錄音機換換磁帶。她與他人談話時忽而扭起眉頭,忽而哈哈大笑,有時被人神秘地叫到門外,聽取有關多弄一張電影票的請求。她對來弄票的男人都很熱心,表示她盡力想辦法,實在不行的話她就自己放棄。

  M局長的開幕詞已經致過了,開始坐下來聽學者們的發言。為了表示謙恭,他的臀部落下去時與座面接觸得很輕很輕,也很穩很穩。他手捏水筆,越記越感到難記,越記越感到科學確實可敬,慶幸自己剛才以「南郭先生濫竽充數」自輕自賤。

  學者們大多談得深奧,學術價值顯然極高。有的把外國人的名字念得抑揚頓挫很像外文,如「康斯坦尼」的「康」字必定音位極高,而「坦」字必然拖出長音,先向上揚去,再下滑猛收。有時又冒出一句嘰嘰咕咕的洋文且不作譯解,似乎是無意間隨口溜出,外語已被下意識運用。有時還打住話頭蹙眉疾首,腦子裡苦苦搜尋某個概念的表述方法,最後才來抱怨本國文字中的這個概念實在不夠精當。

  有的雖不太講外文,但也不是等閒之輩。旁徵博引,學通古今,幾乎句句話都能注出出處。哪怕引一句「語言是很重要的」這句話,也註明是引自某某出版社某某年版本某卷某頁,其治學嚴謹的風範和皓首窮經的功力,令M局長不敢吱聲。

  這些人在演講中常常背誦三兩句古詩,使講話的人文內涵更加豐厚,肅穆基調上又添活潑韻味,而且古詩總是信手拈來,背得十分流暢,背誦者決不看稿紙,好像學富五車已對稿子不屑一顧。

  坐在局長身旁的一位捲髮青年學者,冷冷地發出一聲哼,讓局長好生奇怪。莫非後生可畏,這位學界新秀還有更加高深的奇招異法?

  局長又覺得冷汗在背上沁出。

  果然,輪到捲髮新秀登台了。他一登台就甩動長發,燃火大口抽菸,顯得有點兒不規不矩來者不善。他摘掉茶色蛤蟆鏡,手撐講桌,目光平伸,盯著會堂上空滑來滑去的兩隻燕子,好半天不吭聲,像在深沉注視人類的下一個世紀。待人群中有了嘰嘰咕咕的碎語,他才開口談起了燕子——從燕子嚮往自由天地,談到學術自由的必要,符合先言他物再及本意的比興手法,果然是瀟灑隨意別具一格。人們這時候才注意到他根本沒帶稿紙。這一發現使下面某些中老年學者面色不悅。但新秀對此胸有成竹並不在乎。他談了古埃及文化拿破崙帝國本市的城市雕塑及剛才會前廣播裡的一支交響曲,然後說剛才A老提到的D老的一個觀點其實C老在致G老的一封信中已有所觸及,而自己在與F、J的私下交談中對那個觀點曾表示讚許。一句話順溜溜地左捎右帶,把七八個人的心裡都說得舒舒服服——有人氣色緩和地開始挖耳。

  但他決不庸俗吹捧,表示青年人要勇敢探索和挑戰,有時在前輩面前斗膽直言乃至胡說八道也純屬正常。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不是嗎?於是他又點燃一支煙,談起語言的準確性明晰性生動性儉省性,談起時代感民族感歷史感真實感文化感流動感升華感空間感輻射感宏觀感先鋒感,談起大和弦對位原理與語言內應力的非線性函數關係,談起語言密度的情緒效應和吸收方言過程中的熵增加絕對趨向,談起廣義相對論和原始圖騰在哲學上的意義對於信息工程的定量分析和蝶形數學模型來說確實是十分緊迫的課題,學界對這方面的探索應給予充分的注意而不要打一些無謂的口舌官司。當然,他最後的話頭又落在燕子身上。

  燕子——他揚起手在空中狠狠地一揮。不過這隻剛才只是嚮往自由的燕子,現在從他口裡飛出已成為一隻「帶著時空永恆之謎的語言之燕。」

  他穩穩地收回目光,沉吟著將菸頭在菸灰缸里細細地揉滅,如同鋼琴家曲終之後仍沉迷於音樂聖境,許久許久還難以返歸現實。聽眾也都覺得大廳中餘音繞樑,好半天才知演講已經結束,於是掌聲四起。尤其是N小姐眼中透出崇拜,不時地用噴香小手帕揪一下自己翹翹的鼻子。

  掌聲還算熱烈,但M局長注意到台下不少人在交頭接耳,臉上有不以為然又寬容大度的神情:年輕人嘛,這個……嘿嘿……

  M局長悟出自己剛才不必那樣目瞪口呆。

  會議就這樣一天天開下去。你說一通,我說一通,他又說一通,這就是地地道道的開會毫無疑義。每天開會上午三個小時下午兩個半小時,安排得並不緊張。會議期間還插了些學習性節目,比如觀神廟觀夜市觀山山水水什麼的。大家觀賞一棵千年古榕樹。老學者說「不錯」中學者說「不錯」少學者也是說「不錯」。於是開始拍照,先集體後個人再邀同鄉或同學巧立名目。有人記起一位老詩人,忙去把他拖扯過來壓在榕樹下就座,等攝影師咔嚓再來一張。

  老詩人被M局長鼓勵,無可奈何,只是抹抹嘴巴即興賦詩一首:

  平生有幸逢盛會,

  語言學家來開會。

  二百三十八男女,

  都到海濱來開會。

  寫畢,老朋友都說好詩好詩,上前握手祝賀。M局長也極懂詩,搶上前去抓住那隻瘦手努力一握,久久不放。

  會議的伙食當然也基本上保證了科研的需要。雖說按市府規定只能四菜一湯,但往往是一碟三樣一菜變三菜,還是豐富多彩。精米精面不易消化,一身營養陡增的皮肉有微微發熱的感覺,似乎難以包容體內正在積累和膨脹的愜意舒適。為了防止胃口減弱和增肥,大家都增加了飯後的散步運動。另一措施經有長期會議經驗的人介紹,就是大量喝茶。因此每逢會議間休息,突起的喧譁聲中大家擠出門,腳跟腳排隊進入廁所,一片嚓嚓聲尿池裡的槽道阻塞黃潮猛漲怎麼也流不贏,而且人人動作敏捷匆匆扣好褲子又去開會。

  M局長也喝茶太多,常常感到內急,但這一天遇到小小的不幸。他去了兩個公共廁所,發現那裡都太擁擠,便去小賣部旁邊的另一單座廁所。不料剛到門前,巧遇蒞臨大會指導的那位老詩人兼老學者。

  M局長愣了一下,趕忙退讓到一邊去,說你先請你先請。

  對方也滿面春風,說你先請你先請。

  局長說:你不要客氣,彼此彼此。

  對方說:彼此彼此,你不要客氣。

  局長說:誰先進都一樣,都一樣。

  對方說:誰先進都一樣,都一樣。

  兩人相持了約十來分鐘。最後當然還是老詩人客氣不如從命,接受了局長對科學的敬意。但他不愧為語言專家,進門時還開了一句玩笑,說伯也執殳為王前驅,哈哈哈哈。

  局長在門外等了良久,見門一直沒有鬆動,只聽見門內偶有斷斷續續的哼哼聲,只好回頭去找大廁所。不料他剛返回大廳,就被很多面孔團團圍住。

  首先發話的是一張黃臉,戴著鴨舌帽,嘴角咬得鐵緊鐵緊起了個肉疙瘩。他不記得已給過了M局長一張名片,現在又遞過來一張,然後冷冷地質問:請問局長,這到底是學術團體還是行政機關?為什麼把那麼多科長也塞進理事會?

  M說:這個這個……

  對方又說:我參加了二三十個學會,決不會在乎在這裡當一個什麼理事。問題是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可悲的官學不分……

  他還沒說完,就被一隻手扒開去了。一位大白臉取而代之地湊過來,首先衝著局長不由分說地一笑,然後指著手中一頁理事會名單問:請問M局長,這是個全市性的學會,到底算什麼級別?

  局長斬釘截鐵:局級,當然是相當局級!

  對方顯得有了信心:那麼作為領導機構的理事會,其成員是否都相當於局級幹部?至少也是副局級吧?

  M覺得不太好回答了:唔唔,個人級別嘛,當然……這件事我們……還得與上級人事部門協商……

  對方懇求:如果有了最後的結果,希望你們一定要下個文件,明確規定一下,免得下面含含糊糊。你要知道,眼下不尊重知識與人才的情況還十分嚴重。

  這時,遠處又嚷嚷起來。一個大胖子在那邊不顧N的勸說,手舞足蹈,沖向這邊。M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因為他早被那大胖子纏過多回。那大胖子不過是要來發點理事脾氣,說當選名單中他的名字被錯印了一個字,非更正重印不可,否則他就要以一個大學教授的身份提出強烈抗議。

  M局長趁大家都去看熱鬧,偷偷溜走。但他剛要進廁所門,又被另一伙人迎面攔住。那是幾位大嫂,業餘語監員。她們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但誰也不肯出頭說。你推我,我推你,有一位把另一位狠狠揪了一把,於是都嘻嘻哈哈大笑退了好幾步,弄得M局長有點尷尬,不知自己是該追逼上去還是該守在原地。終於,她們忍住笑。其中一位紅著臉進言:局長哎,有個事要問一下,我們……有那個沒有呵……那個呵。

  什麼那個?

  局長不理解。她們急了,由剛才的不說變成了眼下的都搶著說:就是文憑呀。這次培訓班學習的文憑呀。聽說,有些文化人賺大錢,他們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有張文憑嗎?我們這次出來學習半個月,總得給我們一個什麼吧?

  見局長沒有表態,她們說得更七嘴八舌了。有的說街道工作最難搞了,你們說話一張嘴,我們辦事跑斷腿。有的說我這次連毛衣都沒打,學得腦袋都大,理應得到犒勞才對。還有的說住賓館誰稀罕?這次來參加學習,耽誤了好多正事,我家裡那個死鬼平時連飯也煮不好的……不知道什麼事好笑,她們又你戳我,我揪你,又爆出一陣野野的大笑。

  M局長已經臉色發白,見她們笑,只得賠笑一下;見她們說,只得繼續聆聽下去。他拿出當局長二十多年的全部技巧來對付各方人士,又是拍肩又是拉手又是整理對方的衣領,還問伙食如何,問蘋果吃了沒有,問旅遊照片是否拍得成功,或是突然嚴肅地指出:你的發言太精彩了一定要上簡報;或是微笑著抵賴:我也堅決反對唯文憑論,但國家的用人政策如此我有什麼辦法?最後,他還表示這次會議很有收穫,這樣的會一定要多開,而且歡迎諸位以後常來語管局做客,要是門衛不讓你們進,你們就打電話直接找我,這沒有問題……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特別和藹可親,好像他多年來總是習慣於同老農在田頭話家常,或者對清潔工人噓寒問暖。

  整整一天就是這樣過去了。他好容易逃脫糾纏,才記起自己的生理任務。但一踏上那濕漉漉並印了很多黑花腳印的瓷磚地,他覺得氨氣太刺激簡直熏得眼皮都睜不開,又感到頭暈耳鳴,噁心欲吐,怎麼也沒法小便。

  大會醫療室對他給予了診斷。大夫說他可能是憋尿太久,已造成了尿道中毒感染。

  局長只得提早離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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