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惑

2024-10-04 10:03:36 作者: 韓少功

  走下坡,一片水中倒影越見闊大了。白雲在那裡沉沒和翻湧,浮托著曲曲的山脊。偶有一片黑影飄滑而逝,根本不露出水面——是水鳥還是岩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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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銀光閃爍,在完全翻倒的群峰中,在密密的水草中,像一條隱約可見的白餌誘惑著魚群。魚群轟然一散,掠過一道道山澗,迅速沒入了天空,是再次被它神秘的出現所驚嚇麼?

  總是在雨後,這一鉤銀光就出現於蒼翠遠景。雨越大,它越顯眼地晶瑩燦爛,然後一天天黯淡下去。

  那時候,我們在馬子溪洗盡身上一層汗鹽,哆哆嗦嗦爬上岸,甩去耳朵里暖和的水珠,常常遠望著這道大瀑布,猜測大概不曾有人到那上面去過。

  當夜色落下來,它自然熄滅了。而白日裡遠近相疊的峰嶺,此時拼連融合成一個平面的黑暗,一個仰臥女子的巨大剪影。這女子一動不動,想必是累了,想必是睡了,想必是在夢想往事。她的頭髮太長太多,波浪形地向北舒擺開去,每夜都讓星光來曬著,讓山風來撫著——等待朝霞來再一次把她肢解。

  那時候,我們的自由部落就建立在這裡。大家常去山下的寨子裡挑糧,聽農民說些話。他們說馬子溪是從這羞女峰的什麼地方流出的,女子們喝了,會長得標緻,而且將來多子多福。他們是瑤民,或者苗民,自己也說不大清楚。他們黑洞洞的門檻里,地面坑坑窪窪,有嗡嗡的蚊蠅和朽木的酸味。

  那時候,那時候……有多少事。記不清了,大概也不必要記了。

  因為學校停課,新凱沒事可干,步行幾百公里來看我們,走得昏天黑地,才找到了山上的草棚。其實,這裡沒什麼好看,自由部落已經解體,很多床只剩下鋪草,是回城去的朋友們留下的。油瓶也空空的無法再點燈。我們就坐在星光之下,誰也看不清誰,聽著背後滿山松林發出尖厲的嚎泣,看滿谷的藍霧和那邊黑壓壓的山峰。我感到我們已經滑到了地球的邊沿,山峰那邊一定有沉睡著的世紀。

  新凱不時打著蚊子,說好大一個,他媽的良種。而我卻悠悠地在腿上的這裡那裡摸一下,搓下幾根濕滑的蚊屍,自以為有一種老練。

  我們想款待一下新凱,可實在拿不出什麼好吃的東西。背上山的那些酸菜、干椒、蝦殼,都沒有了。這鬼地方,又太陰濕,我背上山的那頭小豬,老是長不大。十多天前,劉安為一點小事與光頭大吵了一架,沒吵贏,惡狠狠地殺豬出氣。他手握菜刀,追得豬到處嚎嚎地瘋竄,最後用長長的釺擔把它活活戳死在茅坑那邊。慘不忍睹,我們大罵他,卻都吃了肉,吃的時候才覺得劉安殺得也不錯。

  劉安說他想到國界那邊去,帶一張領袖照片,拿一桿槍,就可以干世界革命,說不定還可以撈個政委噹噹。光頭則主張回城,說回去掙幾個錢再說,沒有錢實在寸步難行,一分錢也難倒英雄漢。最後,新凱則說起他父母,說起我妹妹,說著說著就嗚嗚地哭了。

  我吼起來,閉嘴吧!明天我們去看看瀑布,興許還有點意思。

  於是就出發了。

  我們照例起床很遲,避開山民們說的瘴氣。據說那是一種帶狀的白霧,每天早上在老林子裡繚繞,不但可以毒翻牛馬,人一旦遇上也會染病。不久前妹妹早上去尋豬草,就染上了一身黃膿瘡,腿上鮮艷十多天。

  我們腳下有疏疏落葉,發出細微的聲響。漸漸地感到有涼氣襲來,是來自嗬嗬的溪水。抬起頭,除了樹冠里點點滴滴的光亮,看不見什麼天。青苔也越來越多,簡直是天降一場綠雪,把萬物都蓋綠了。有的深苔鋪展在地,又勻又密,厚厚的一層地毯,使人生出要上去躺躺的念頭。樹枝上還多見苔毛,稀稀拉拉掛著,隨風蕩來蕩去,竟如一匹匹翠紗。

  一條鐵線蟲,又長又細確如鐵線,從容不迫地往雜樹叢中游去,把昭玲嚇得臉色慘白髮出驚叫——據說這種蟲連樹杆都可以箍斷,要是箍在她的腰上或腿上,還不把她切成一片片的香腸?

  原始森林裡的樹,倒不象我們猜想的那麼粗大。它們多是細長,只是奇形怪狀,而且披掛紛繁——雜有很多枯藤和氣根,交錯糾纏,扭手扭足的。大概是山里無比寂寞,這些樹木都被憋得瘋狂了,才會痙攣出這些奇怪模樣?

  溪流已經瘦弱,時急時緩,時薄時厚,時寬時窄,偷偷摸摸地躥著。於是溯流而上的我們便不時由寂靜走進喧譁,從喧譁走進寂靜,再由寂靜走進喧譁,一雙耳朵忙閒不定。我們常常會遇到巨石,小山一樣大小,一塊塊赫然橫堵溪道,看得出是從山壁上垮落下來的。但抬頭看去,可見山壁斷裂處已復生土層和草木,似傷口已經結疤,長出了新肉,讓路人難辨那次慘痛的斷裂究竟是如何的久遠。而峽谷里遍地的金色野花,想必是當年的轟隆聲散濺開去,又從土地里生長出來了。

  巨石浸在水裡的部分都有褐色的水釉,摸一摸,很滑。當然是石頭的阻擋,使水流到了這裡不得不旋起水渦,不大容易看清,一個接一個遠去,在水底留下一串串黑色的圈影,無聲地綻開,又無聲地熄滅。

  沿著溪道每上升一個高度,就會遇到一個深潭,遇到潭那邊的瀑布,還有水簾激起的浪花。我們已經明白了,有深潭的地方必有瀑布,深潭就是瀑布的居室和刀鞘。馬子溪就是從山上成梯形一級一級地墜下來的,由一次次粉身碎骨連接成生命。

  我們找不到路,只能下潭游過去。見男人們都脫得只剩一條短褲,昭玲似乎有些為難,東張西望,大概還想找一條路,能繞過水潭。

  我告訴她,不會有路的,來了,就下水吧。

  新凱疑惑地問,衣物怎麼辦?如何帶過水潭去?

  光頭告訴他,放心好了,山里沒有人,別說你幾件破衣服,就是有金子也可以丟在這裡,回頭下山來找就是。

  新凱說,這倒也是。

  深潭裡的水冷得侵骨,讓人有掉進冰窖之感,不由自主地打冷噤。要不了多久,入水者就憋得喘不過氣來,不光是全身肌骨麻木,連生殖器也緊縮得極痛。有意思是的,水太清了,人簡直是在透明的空中飛舞。潭底的卵石歷歷在目,似乎伸手可觸,但真是一腳踩下去,或一手撈下去,才發現下面空空蕩蕩,身體與卵石還無比遙遠。

  陽光射入深潭,在水底的石灘上布下龜紋狀的金網,顫動著,飄搖著;又被水面反射到石壁上,蓬蓬勃勃的金光如同升起連綿不絕的火焰。這當然只是淺水區的情形,如果再向潭中游去,水下就只有一片綠色了,綠得越來越濃,是一種油膩的綠,凝重的綠,轟隆隆的綠。你也許會覺得,一定是千萬座山峰的綠色全部傾注在這個深潭,經過長年的鬱積和沉埋,才會凝結出這樣一片碧透的恐怖,一片深不可測的幽暗。從這裡游過去,我們的腹部顯得又嫩又軟,毫不設防,有一種從魔鬼嘴邊滑過去的感覺。

  我發出了尖叫,看見了頭上一線天空,還有一隻飄忽的岩鷹,突然感到空空的一聲水響中,自己已穿越了萬載千年。

  新凱驚呼起來,原來他正被一群魚窮追不捨地叮咬。

  光頭告訴他,山裡的魚不怕人,這並不奇怪。又說山裡的魚肉緊,最好吃。

  新凱說,我們在這裡抓魚吃吧。

  光頭說,沒有火,也沒有鹽,拿什麼吃?

  連昭玲也游到了彼岸。但潭那邊全是陡壁,登岸十分艱難。我們只能先遠遠地看好地勢,在水簾的旁邊選定一道石棱或一截枯根,以便援手和立足,再窺測下一步踏向何處。人一出水,身上光溜溜,身體重,腿軟,不易站穩,至少要幾分鐘以後,才覺得身子輕去一些。幸好光頭是隊長出身,常入山倒樹伐竹什麼的,顯出靈活敏捷,總是先爬上去。他的臀部閃入上方的某塊大石頭之後,嘩嘩搗騰一陣,掀下一兩根長藤,以便我們攀援。有時他還在上方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叫喊,報告我們周圍的地形細節,指示我們該如何一步步行動。他的叫聲在峽谷里顯得特別宏大,也特別悠長和清晰,如同人聲也被綠色洗滌了塵垢,展露出自身的光澤。

  大家就這樣爬過一級又一級小瀑布,最後都累得不太想說話,走走停停,等著後面的昭玲,看她從亂石中鑽出來。好在過了第五級瀑布以後,地勢平了些,再通過一個豁口,天空突然擴展,一個平坦的谷地擁了過來。這裡到處是密密的野麥,還有高過人肩的粽葉林和茅草,構成了色彩斑斕的山坡,構成了山峰與平地柔軟的連結,是我想像中最有趣的地方。馬!——光頭大聲宣告。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果然看見山腳下有些東西會動,黑色的,棕色的,黃色的,不是一團團,而是一片片,閃閃爍爍向山谷飄去。一聲確鑿無疑的馬嘶,鋸裂了谷地的靜穆。這真是奇了,這山里居然也有馬?這些野馬是從哪裡來的?

  新凱去小便,又有了新的驚訝,說他發現了路。光頭說這根本不可能。新凱一邊搜索褲帶一邊要我們上去看看。待我們爬上去,果然見到一條真真切切的路,有幾塊明顯經過打鑿的條石隱在茅草中,還組成了梯形台階,只是有的條石已經折斷,另有幾塊已經坍塌。我們順著這條路上坡,撥開樹枝,避開刺藤,在林子裡鑽了好一陣,最後還發現一塊空坪,疑似一個廢棄的屋基。想想看,如果這一片平地是屋基,那麼當年的房舍就有足夠的宏偉,至少能容下一個繁榮的大家族!

  我們沒有找到多少人的痕跡,只找到一具大朽木,簡直是個空空紙筒,貌似雄壯,內質潰爛,成了蜂窩狀,踢一腳只有喳喳聲響。朽木旁還有個半埋在土裡的瓦罐,圓溜溜的,鬼鬼祟祟,恰似一隻碩大的眼球。

  這裡無疑曾經有一個故事,曾經有炊煙和雞鳴狗吠,曾經有白髮蒼蒼的老太婆,在夕陽中等待兒子的歸來。但眼下這裡只剩下苦蕨,一種極低等極古老的植物,以超凡的生命力穿越千萬年,蔓延得遍地皆是。

  新凱說,人真是怪,什麼地方都有人。可他們到哪裡去了?

  光頭說,可能是因為瘟疫,可能是因為戰爭,還可能……他們根本不是人,不過是天外來客或者野人。

  我們都笑了。

  我們想抽菸,想吃點什麼,但發現身上光光的,衣物都留在山下了,只得咽咽口水空坐一陣。

  一隻蜘蛛高傲地邁步而來,赤眼綠身,細長腿,有拳頭般大小,嚇得我們心裡發毛。說來也怪,深山像是一個特殊的放大器,很多東西一進山都駭然壯大。就像這隻巨大的蜘蛛,剛才一路上我們見到的蚯蚓竟有尺多長,見到的蝌蚪竟有核桃大,見到的杜鵑和葵花都由草本變成了木本,由一年生植物變成了多年生植物,以參天大木的形狀逼你仰視。那麼,我們再走下去,會不會還遇到水桶大的野辣椒或者桌面大的野南瓜?……也許,這老山深處已沒有生與死的界限,一切生命都吸聚了漫漫歲月,才會變得如此的碩大?

  動物與植物也極難區分。有些花草也可以張牙舞爪,把飛蟲捕入花囊葉袋裡瞬間化食,而有些蟲豸也青翠得如枝如葉,時常陰險地裝出死相。那麼,我們再走下去,會不會還遇到長葉子的石頭,或者能咬人一口的石頭?會不會被某棵大樹冷不防一掌拍倒在地或者一腳踢向深谷?

  我們快累垮了,更重要的是被自己的恐懼累垮了,已經懷疑今天能否找到大瀑布。回去吧?頗有點不甘。往前走吧?又有點心虛腿軟。無意識地邁出步子,我們又游過幾級水潭,爬過幾級石壁,只是一級更比一級難。有時候我們幾近絕望,認為前面這堵石壁是絕對攀不上去了。尤其是攀到第九級,我們側身通過一條天然「棧道」,人皆背靠石壁,腳下僅有幾寸來寬的一輪石棱,滑溜溜的,且向下傾斜。順著鼻樑,我們可看到懸岩下的亂石溝隨著我們的橫移而晃晃蕩盪。一塊石頭慢慢滾下去,半天才聽到悶悶的撞擊聲。一陣風吹來,整個石壁好像都在搖晃。人已經不敢呼吸了,擔心呼吸的氣息都會動搖重心,輕易地把我們推離石壁,再也貼不上去。在那一刻,我感到命運已不在自己手中,而被猙獰的石溝掌握著,但我不知它在剎那間會做出何種判決。一步,兩步,三步……當我不顧一切躍到一塊平穩的石頭上之後,身體就頹然倒下,好半天還覺得小腿在痙攣,在顫抖。我當然更記不住同伴們是如何過來的,記憶中有一段永遠也彌補不了的空白。

  新凱發狂似的罵娘,咆哮,跳躍,抽自己的耳光,抓起石頭一個個往深谷里亂砸。他的神經已經承受不了這樣殘忍的後怕。

  昭玲去安撫他,拍拍他的背,摸摸他的頭髮,像一位哄著孩子的母親。她的全身都濕透了,渾圓的肢身在布片下突顯出來。

  你們聽!光頭大叫一聲。

  我們終於聽到了什麼。

  寂靜中,終於有轟轟轟的聲音從地下升起,又像來自四面八方,而且越來越近切,使地面都有微微的震顫。

  光頭又大叫了一聲:雨!大家也隨之感覺到了,發現了手上和臉上的霧珠。我們初以為是變天了,但很快就悟出,一定是大瀑布濺起的水霧!我們頓時興奮起來,連爬帶滾向前快跑,轉過一個山坳,果然眼前一亮,一束銀光懸掛在巍巍石壁上,大團大團的雨霧確實是從那裡湧來,只是沒想到它能飄灑得這麼遠,竟飄到了千米開外。新凱轉怒為笑,高舉起雙臂,嘴巴大大地張合,但我們已聽不到他的聲音。其實我們已經聽不到轟轟轟之外的任何聲音,大家都在無聲地奔跑,摔倒,搖手,攀爬,叫囂……

  我們總算找到了!來自上天的銀色飛流呵,你翻騰著,撲躍著,奔跑著,越來越壯大,也越來越清晰,連顆顆水珠也可被我們看得真切。你被一塊石頭劈成兩匹,又被再下面兩塊石頭割成三股,然後緩悠悠地飛墜,大把大把地砸在石頭上,撕咬和擁抱,掙扎和舞蹈,遍體鱗傷卻依然撲向鋒刃,頭顱落地卻突然拔地而起。你的骨頭在嘎嘎裂響,血的泡沫在一次次騰飛,但仍然一往無前前赴後繼投入戰場,金戈鐵馬鼓角震耳昏天黑地。這場戰爭也許持續了百年?千年?萬年?永遠的水霧升起來,揚上去,飛向遠方,使方圓數里內的樹林全是濕漉漉的,葉子晶晶閃亮,不時抖動著,似乎也受到了驚嚇。一輪輪巨大的彩虹在這裡升起,成了一座座凱旋門,永遠紀念著你七彩的信念。

  我們互相拍肩,捶胸,還有擁抱。

  我們大唱《要奮鬥就會有犧牲》,唱《紅軍不怕遠征難》,唱《我們走在大路上》和《馬賽曲》……儘管我們幾乎聽不清自己的歌聲。

  新凱想去瀑布下沖個澡,小心翼翼探步向前,還隔飛浪老遠就驚恐地回逃,顯然是被飛流打擊得太痛。

  又有幾個人去試,還是大笑著回逃。

  昭玲則發現石頭上冒出的一注噴泉,跪著用嘴接了幾口,弄得滿臉都水漣漣的。

  光頭又發現了另一處噴泉,但還是不滿足,說為什麼沒見魚被衝下來呢?這麼高的落差,魚一定會被砸昏吧?

  我大喊,應該去騙騙今天沒來的劉安,就說這裡叫臭魚岩,被砸死的魚堆成山,爛了,臭了。

  光頭大喊,劉安那傢伙呆,說不定真會相信的。

  大家都笑了。

  新凱還想起了一件事,說應該在這裡留幾個字,作個紀念。我們都贊成,但留什麼字呢?有的說應該刻紅軍不怕遠征難,有的說應該刻自由部落萬歲,還有的則說應該刻一首詩……爭議了好一陣,我們才覺出自己的可笑,原來手頭根本沒有刻石的工具。

  昭玲這才偷偷一笑,從衣袋裡掏出一口鐵釘。她沒帶吃的沒帶喝的,居然就帶了一口鐵釘,早就猜到了我們的需要。這真是神奇。女人如何能夠這樣偉大?不但比男人還能承受困苦,還總能在要命的一刻製造驚喜?

  我們的目光投向一塊石壁,但剛走過去,突然不約而同地怔住了。原來我們發現石壁的右下方,已有明顯的一排刻字,部分字跡有些模糊:

  沿溪再上五級台階,有此山第一大瀑布,高二百八十米。三一五地質隊秦克儉記。一九五四年七月十五日。

  這是一道閃電,把我們都擊倒了。這是一條冷冷的真理,而我們也許遲到了十多年的第一批聽眾,是這一真理絕無僅有的聽眾。

  秦克儉是誰?

  我們根本不認識他,但他在這裡等了我們十多年。當然也只有我們,是世界上最熟悉他的人。

  字跡如此真切,好像就是昨天、或者就是剛才刻下來的,還留著人的氣息和餘溫。而這個刻字者眼下也許還在附近,在某一塊石頭後閒坐,在某一棵大樹下入睡,在某一頂帳篷里清點帆布包里的標本,在某一堆篝火前搜集枯枝準備做飯……我甚至已經看見了他黑黑臉龐上似曾相識的笑紋。

  「秦克儉——」我們大喊起來。

  「秦克儉——」到處都是回聲。

  我們終於沒有找到他,只是感到蒙蒙雨霧更涼了,更濃密了。

  1985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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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初發表於1985年《湘江文藝》,後收入小說集《誘惑》,已譯成法文、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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