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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伯納多·索阿雷斯(原序)

2024-10-04 09:48:11 作者: (葡)佩索阿著,韓少功譯

  在里斯本,遠離火車的小鎮上,會有一些樓上陳設體面而樓下買賣尋常的餐館,充滿平實和家庭式的氣氛。在這些地方,除了擁擠的星期天以外,一般不會有太多的顧客。你在這些顧客中很可能遭遇一些難以歸類的怪人,發現這些人不過是生活這本大書里的一些零星插曲。

  在我生活中的某一段,出於一種必要的節儉,再加上喜好清靜,我經常來到這樣的一個餐館。我總是在下午七點用餐,差不多每次都在這裡的同一時間,見到一位特別的人。開始的時候,我只是對他稍加注意,隨著時間推移,他也對我有了興趣。

  他三十來歲,清瘦,高個頭,穿戴上稍有一些不經意的馬虎,坐下時腰彎得厲害,待站起來,才會稍稍伸直一點。他蒼白而平常無奇的相貌上,既沒有明顯的磨難感平添驚人之處,甚至連一線磨難的痕跡也極難找到。但這張臉上可以說具有一切:艱難,悲痛,或者完全是曾經滄海之後的一種淡然處世。

  他總是吃得很省,然後抽一支用廉價菸草捲成的香菸。他觀看其他顧客,眼中並無疑防,倒是名副其實的興致盎然。他不是細細打量他們,似乎無意把別人的面容或他們個性的任何外表跡象定格於自己的記憶,更像是純粹被那些人所迷惑。這就是他最先引起我好奇的一種古怪特性。

  我開始更加留心地觀察他。我注意到,他眼神里有一種飄忽而確切的智慧之光,但他的臉上經常暗雲浮現,那是精疲力竭所致,是揮之不去的冷冷憂慮——這一點在其他人那裡很難看到。

  

  我從餐館的招待員那裡打聽到,他是一個公司的職員,辦公室就在附近。

  有一天,在餐館外的街道上發生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扭打——兩個人大戰一場。所有的顧客都擁到窗口去看,包括我和我眼下正在描述的這個人。我對他發了一通平庸的議論,他也友善地搭上了腔。他的聲音喑啞,有些顫抖,是一種萬念俱滅無所期待的人才會發出的聲音。但是,把這麼多聯想歸屬於我在餐館之夜的這位夥伴,也許是出於我想入非非的傻氣。

  我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從那天以後,我們就經常互相打打招呼了。後來的一天,也許因為我們可笑的巧合,吃晚飯的時候都比平常晚一些,於是準確地說,在九點半鐘的時候,我們進入了一次不尋常的談話。他問我是不是一個作家,我說我是。我提到最近出版的ORPHEU雜誌(費爾南多·佩索阿1915年創辦的雜誌,雖然只出版過兩期,但對現代主義文學運動有極大的影響——譯者注)。使我驚訝的是,他讚賞這個雜誌,確實評價很高。當我說出自己的驚訝,說給ORPHEU寫稿的藝術家只是寫給很少一部人看的,他的回答是,他可能就是那個少數中的一員。不管怎麼樣,他說,他對那種藝術並不完全生疏。他還有點靦腆地說,因為他沒什麼地方可去,沒什麼事情可干,沒什麼朋友可拜訪,也沒什麼有趣的書可讀,所以每天晚飯以後,他總是回到那間租來的房間,用寫作打發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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