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啤酒無味
2024-10-04 09:32:41
作者: 莫然
森要了一輛計程車駛入燈火輝煌的市區,在川流不息的車輛中毫無意義地奔馳,兩側黑忽忽的建築物怪誕地張著五光十色的大口
最後我像木偶似地被森牽進一個高級餐館。廳堂里設置著漂亮的白色靠背椅,頭頂的枝型吊燈,四周的玻璃牆面,全都明亮得使人眼花繚亂
森從容不迫地訂萊,其中一頂令我大吃一驚,是日本聞名遐爾同時也昂貴無比的河豚魚。
「你瘋啦?」我忙按住森的手,「哪有經濟力量吃這個呀?」
森揮手讓服務生退去、說他最近發了一筆「洋財」。因為在研究室成績卓著,正協助教授指導後來的兒個西方留學生,按規定可以領取一筆指導費,森卻覺得只盡了微薄之力受之有愧。
他說,堅執謝絕而僵持不下時,何妨拿這不義之財食用那種有性命之危的東西,賭賭自己的運若元呢?
此事倒挺能說明森的性格。他也有與眾不同的地方。
等著上菜的功夫,森的談興很濃,把一年來的情況大致說了說:他侮天堅持冷水浴,身體各方面的適應性都在增強會話能力已大有提高,但送報紙的差事卻早就不幹了。因為工作向來一絲不苟,從不晚點缺勤,得到了一家百貨商店老闆的賞識。在自己店裡給了他一份固定的工作,這徉今後的生活也將相對穩定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實際上注意力早被樂池前的一位男歌手吸引去了,他正在唱一首哀婉動人的曲子:
「從那男人的肩頭和後背,
可餚到過去的影子在晃動,
有戀情有眼淚,也有悲傷。
悠拉,悠拉,悠拉
在煙霧的香氣里,飄浮著痛苦,
你可曾注意,這樣一個男人的背影?
從那男人的胸膛和心靈,
可發現未來的幻夢在閃動,
有希望,有憧憬,還有追求。
悠拉,悠拉,悠拉
在灑杯的液體中,滿溢著破滅,
你可曾記得,這樣一個男人的身形?」
「我知道,你還在想著那個日本人!』』
森「啪」地一下拉開了啤酒聽,白色的霧氣在桌面上空輕輕散開。
「我們巾國有個古老的寓言,說一個人出去找寶藏,走遍天涯海角都沒找著,結果才發現寶藏就在自己家裡」
我索然無味地喝著啤酒,冰涼的液體在肺腑之間冷冷地循環著, 自我意識也一點一點地恢復過來
等完全清醒後我才淡淡地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說你如果真想嫁給那人口木人,就不顧一切地爭取下去吧了像這樣不死不活地拖著,我看了都替你難過!」
森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粗聲粗氣地說:
「但要是實在求之不得的東西,也別白費力氣了了簡而言之、我希望和你恢復關係生」
慕名已久的河豚端上來了!為數不多切得菲薄的生魚片就像一層透明的紙,整齊地擺列在一個色彩淡雅的瓷盤裡,連盤底的花紋圖案都能看清。與之搭配的盛放特製酸料的小碟也都十分精巧。
我神情抑鬱地望著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大,
「婚姻如同這些式樣美觀但卻太薄太脆的瓷器,打碎了容易,再補起來可就有一道難看的疤痕了里」
森好似沒聽見,只管動手為我布菜, 自己也興致滿高地大嚼起來,邊吃邊發表議論:
「日本特別講究冒死吃河豚』的信條,認為其味之鮮美,值得拼卻一死衛中國也有不人虎穴焉得虎子』的說法,可見吉凶未卜時難免產生一種冒險心理婚姻如同吃河豚一樣是場賭博,是對整個生命發起的挑戰互與其和完全陌生的人組成戰戰兢兢的新家庭,還不如跟早就彼此了解的人重修舊好我相信只要雙方都付出努力,兩個人的幸福一定會更加有把握!』』
「好呵那就先聽聽你準備付出些什麼努力?」
我夾了一片河豚沒麟醋就放進嘴裡,吃起來舌頭微微發麻,但卻有一股爽口的味覺感。
「這次來日本前我就下過決心定要為你和暉拼命努力,盡到作丈夫和做父親的責任。」
森放下手中的筷子,愛憐地理了一把我的頭髮。
「梅,你沒發現自己有多瘦多憔悴嗎?工場根本就不是女人呆的地方,婦女在日本的處境比任何國家都慘!可想而知所謂迫求獨立的婦女解放運動在這裡是多麼艱難:其道路不是希望渺茫。至少也是前景黯淡!你還是回中國去吧生找個穩定的輕鬆的工作,好好侍奉老人,撫養女兒看來整個東方都認定女子無才便是德,今後最多讓暉念到大學畢業就夠了!我們家有一個博士個碩士再加一個大學生,三口人的水平和質量已經不差啦!你說是嗎?」
「你覺得這河豚的滋味怎麼樣?」
我慢慢喝著一小杯特別招待的魚翅酒,那是把經過火烤的河豚魚翅浸泡在燙好的清酒里種特殊的香氣薰得人昏昏欲醉。
森眨眨眼,不明白我為何答非所問
他又咽了一口唾沫才說,「沒吃夠了你呢?」
「感覺正相反,盛名之下其實難負』!現在任何冒險的事都激不起我的興趣,而且勸你也淺嘗輒止。」
我笑微微地用餐巾紙擦了擦嘴:
「謝謝這次的盛情款待今天很累了,我們的事改日再談吧」
我穿過白椅的排浪,頭也不回地走出去,把莫名其妙的森一個人留在這家「河豚料理」。
森是強者,當然會重新立定腳跟,不難找到一個自己需要而又真心愛他的人。
然而女人同樣可以成為強者,並且應該有自己獨立的價依。
我甚至相信日本的知識婦女也正在醞釀著一場秘密革命,這一沉靜而又執著的進程,遲早將使東方女性在世界上的力量對比發生意義深刻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