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怕過周末
2024-10-04 09:32:01
作者: 莫然
臨動身的前一天,柏原給良子掛了一個電話,大概是單獨外出五天引起了對方的疑心,兩下里大吵起來。
柏原擱下電話後臉色很難看,獨自坐在那裡抽菸、喝茶、看電視句話也不說。我做好了他不能同行的思想準備,悄悄打開旅行袋取出他的衣物。我們同居的最初半年柏原連周末也留下來不回家終於後院起火,良子常打電話來尋畔鬧架,還突然襲擊跑到這兒偵探搜查。
幸虧柏原紊來小心謹慎,出門前總不忘「堅壁清野」,但屋子裡到底多住了一個人,難免被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某天柏原中途由工場返回家取東西,剛進門頭上就挨了妻子一鍋勺,差點兒被打暈過去!跟在身後的河野股長忙一把扶住他,還以為發生了盜竊案呢了
只有外國人才會誤認為日本男子都是其所有領地的主人其實關於「怕老婆」,向來流傳著一些漂亮的古老的日本短語,甚至連他們說這話時所用的手勢,也是一般無二地指向自己的耳輪。
「喂,這是誰的背心?像是女人用的東西呀才」
「又有外心啦?你一提出要調到這麼遠的地方,我就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
「是那個叫梅的中國女人又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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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現在索性連周末也不回家啦是不是想另外置一個家?」
對方在話筒里這樣大喊大叫時,我往往也在一旁聽進耳里。
當然在大多數日本家庭中,丈夫名義上都是無可爭議的老闆:他的健康會引起最大的關注,他的自尊將備受鼓勵,倘若他下班後醉步躊珊漫遊街頭或鑽進酒吧店與女招待打情罵俏,回到家裡決不可能被指責,妻子在公開場合對待丈夫也總是很小心、很恭敬。
然而和一個外國女人的「艷遇」,已牽涉到家庭成員的利益,足以使不少日本婦女喪失她們本應具備的那種傳統端莊吧?
何止是這個小家庭危在旦夕。新年時我跟柏原回家鄉祭祖,他年邁的父母和姐姐在殷勤的接待中,顯然也清楚地認識到了這種威脅。
口本人很重視過新年,認為這是「萬象更新」的起點。
所有的體、機關、公司都在2月28日這天結束了工作,街頭的每家百貨商店都要設立新年禮物或商品賤賣的出售點,各個企業紛紛在飯店賓館舉行聚餐飲酒的「忘年會」
電視台則在除夕夜安排通宵大型節目「紅白組賽歌」,其轟轟烈烈的程度不亞弓:我們中央電視台舉辦的這類晚會。
但最最隆重的民間活動卻是從除夕夜一直持續到正月初三的神社參拜,那時成千上萬的人流如潮水般湧進各地的寺院大殿,當局不得不出動警察來維持秩序
這種稱之為「初詣」的總參拜不僅僅是風俗習慣或者封建迷信,更是對緊張的工作和生活日益感到苦惱的日本平民,在遇難求佛以便尋求一種精神上的寄託。
然而這種純屬家族式的辭舊迎新活動,柏原居然不帶良子回去,反而偕我同行,這當然引起了所有家庭成員的不安。
隨二老去神社佛閣參拜時,我隱隱感覺出他們的優慮忡忡,在那些祈禱的內容中,諸如「消災彌難」、「家運隆盛」之類的言詞也必定和我有關。
我其時不動聲色,但更年輕的一代,柏原和他的姐姐卻不斷向我投來歉意的目光
回到柏原家那套陳朴潔淨的老式住宅,家庭成員從小到大依次排列著喝「屠蘇酒」,這種藥酒據說還是中國古代名醫華陀配製的,新年飲之可辟不正之氣,除災保康。
我卻沒這個資格,只得在一旁喝那種叫做「御雜煮」的年糕湯,吃蕎麥做成的「越歲而」,默默地祝福自己一年的平安
就在這時,我無意中聽到了柏原和他姐姐的一席談話:
「你是不是想另外再建一個新家?」
這話仿佛是日本婦女最經常的提問了。
「我已經有了個新家。」柏原興高采烈地回答。
這種毫不隱瞞的回答自然是因其手足情深,但姐姐卻驚惶失措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弟弟為我們家庭做了不小的貢獻父母和親人們都為你感到驕傲但現在你的事業正如日中天,和一個中國婦女建立新家這種事,你可不要輕率就作出決定啊」
「小時候所受的教育,父母的諄諄訓導,以及作為一個男人的雄心,都使得我在走進企業後,拼命地為公司和為老闆工作,同時也想為自己謀得一個較高的社會地位但只有認識了梅,我才認識到自己作為一個人的真正價值,認識到了生活的全部意義」
柏原在自己的親人面前,才真正暢開了情懷。
這番話並未抹去家族成員的疑慮,但送我們出門時,二老仍然喃喃地說了許多祝福的話,姐姐更是拉著我的手久久不放。
從她憐惜的眼神里,我觀察到一線善良的期望,也感覺到一種深刻的優郁。
也許這種優郁,正來自日本婦女對自身價值的困惑,及古老的家庭結構必然要面對的重重危機吧?
其實這個新家何曾一天成為過我的家?但那個舊家的破裂我仍然推卸不了責任。從那伊始,我乾脆把自己的東西又都搬回宿舍,通常只是「輕裝上陣」地住在這裡,好像隨時準備撤退的不義之師。
新年的輕率行動也付出了代價。
其實柏原每次回故鄉良子都不願相從,因為嫌棄夫家貧寒與之身份不配,年關的省親也是她主動放棄的。
柏原的家人當然不敢透露半點真情,但整整一個長假夫君不歸卻引起了妻子的疑心。良子也要求丈夫定期回家儘自己的馭責和義務。於是德到周末柏原便心神不定摸摸這碰
碰那地無話可說,
真不忍心面對他兩頭為難的苦笑呀!
每一次都是我表示理解放走人,每一次都剩下我獨自淒涼無比,每一次心裡都徒然地後悔萬分
現在我突然失去了在工場裡的精明強幹勁兒,不知所措地往地席上一坐:
「唉,我們還是分手吧了這次的日本海之行你也別去了,等工程結束後我就回國二」
「不行!那樣我做不到!」
柏原雙目下垂,臉色蒼白地低聲說,但說得十分迅速、乾脆:
「你不要再提回國的事夕良子那邊我再去做做工作」
「那麼旅行的事呢?」
柏原猛吸了一口氣,將臉稍稍仰起,而我毫不掩飾自己,眼睛裡的哀怨。
他又垂下頭去考慮了很久,才在這種可憐巴巴的期待下屈服了,起身把我取出來的衣物又放回旅行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