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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電廠保衛戰

2024-10-04 09:28:16 作者: 莫然

  蔣介石逃往台灣,委派胡宗南為西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兼代參謀長,全權指揮川、康地區的國民黨軍隊作戰,責任大如天。但胡宗南倒是一陣輕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他知道成都守不住,只想保存實力,一直在醞釀撤往西昌,總裁卻不太同意,兩人難免磕磕碰碰。黨國領袖飛離成都,他也趕快布置撤退。這著棋可惜晚了一步,劉文輝又叛變了,西康全省都落在共產黨手裡!好在劉部並不經打,很容易就能解決掉。問題是要穩住王陵基,讓他留在成都當替死鬼!

  胡部的動向不但被解放軍二野所掌握,也在王陵基的預料中。他是奉蔣介石之命留下來的另一股肱大臣,卻無兵權,面對摧枯拉朽的解放大軍,國民黨將領都束手無策,紛紛繳械投誠起義,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光杆司令又能起何用?川西的大小官員也都象是熱鍋上的螞蟻,各自紛紛在尋找後路。建設廳長領取了一筆巨款,便攜款逃往海外;內江縣長居然親自上門,交還縣政府的大印,說不願再幹了,連正規部隊都擋不住解放軍,何況縣長身無一兵一卒!這一切好似寒風捲來瑟瑟逼人,讓他這個省主席也覺得眾叛親離。其實省政府早就在無形中解散,根本沒人來上班。城內也是混亂成一片,治安已經無人維持,局面真是亂七八糟!

  王陵基自知多年來罪行累累,不會得到人民寬恕,也談不上倒戈起義或主動投降。要硬充好漢留在這裡,追隨者也所剩無幾。若想逃到一個安全地方,眼下又無處可去。他膽戰心驚,頹廢絕望,每天都吃不好睡不香……

  這一天,疲憊不堪的王主席尚在夢中,全副武裝的胡長官就象一陣強颱風,襲擊了他這個省政府大院,說要密談。因睡眠不足而無精打采的王陵基來到辦公室,胡宗南的第一句就象是爆炸了一顆原子彈:「方舟兄,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裡?」王陵基大吃一驚,朦朧的睡意全都消失。

  

  「我先辛苦一下,去雅安打頭陣,給咱兄弟打出個地盤來,在那兒等你大駕光臨!」狡猾的胡宗南早就編好了說詞,「雖然劉文輝投降了共軍,但他兵力不強,比較好打,容易吃掉,我們就能依靠雅安和西昌,建立黨國的川康反共基地。」

  王陵基被糊弄得滿心歡喜。儘管曾有人提醒過他,說胡宗南不夠朋友,此人的話只能聽信一半,但在這種時候,王陵基還是深信不疑。他便說:「好吧,你先去打個前站,等成都這邊徹底完了,我也好投奔你而去。」

  「也只有這樣了。」臨起身時,胡宗南動了側隱之心,又規勸省主席,「成都非久留之地,我看你也出去避一避吧!現在的局勢很難說啊!」

  「我還能去哪兒?」王陵基只能苦臉相對皺眉頭,「委員長的脾氣你還不清楚?我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一個臨陣逃脫!人都老了,還能失節嗎?」

  胡宗南搖頭感慨,唏噓了一番,就風風火火地離去,不想在成都多待片刻。王陵基望著他走開,也不禁頻頻嘆息:「王牌軍亦不過如此!」

  當天晚上車輘輘馬蕭蕭,從成都到新津的公路上,一條滾滾巨流向西涌去,人叫馬嘶,塵煙蔽空,也不知過去了多少人馬?附近村莊的農民都被鬧得人心惶惶,天亮起來看時,只見道路兩旁的田地都給踏平了……

  秦修強的部隊暫留成都待命,同時殺氣騰騰地開始報復。當晚子夜時分,城東響起了汽車的轟鳴聲,十幾列大卡車魚貫開往椒子街。這裡駐紮著96軍的一個營,是前不久程佩南跟秦修強再三交涉,才留駐成都的守備營。車未停穩,蓬布揭開,就跳下了一群群黑壓壓的國民黨官兵,他們頭戴鋼盔,手持各種武器,爬房上牆,占領了這座營房的制高點。緊接著,炒豆似的機槍聲就爆響起來。營房裡發現駐軍來襲,也頑強抵抗。槍聲猛烈相峙不下,中央軍的火力就發揮了強大的優勢,迫擊炮開始發射:「轟!轟!轟!」幾大團火球便炸開了營部大門。院內的火力也更加密集,在拼命反抗。秦部不甘示弱,又用地毯式火力妄圖將其壓下……

  驟然間,槍聲炮聲吶喊聲響成一片,驚天動地。兩軍對打,情況不明,又是在漆黑的夜裡,難免發生誤傷。附近老百姓為躲避槍子,有的趴在冰冷的地上,的有躲進了床底桌下,但槍彈不長眼,還是跳了進來,打死打傷無數……後來秦修強調來裝甲車,指揮官兵殺進營地,裡面的人只好扔掉十幾具屍體,突圍撤走。

  第二天,成都各大報紙都登載了這個消息,憤怒地譴責秦部錯傷無辜、冤殺百姓。王陵基看了報紙,乾瘦的臉上能擰出水來,抓起電話就找軍統頭子江占庭,命令他趕快去查封那些煽風點火的新聞媒體。江占庭聞風而動,又把這個任務交給他的忠實走卒、成都市警察局副局長曲忠清去完成。

  另一個子夜,空曠的大街上突然拉響了警報,曲忠清帶著一大批軍警包圍了《新民報》社,他們衝進門去,焚燒了剛出來的報紙,還抓了幾個編輯人員。接著,其他幾家偏左的報紙也被查抄,只有歐陽文的《成都新報》倖免於難。

  整座城市都被激怒了,冬日陰霾的街頭上,爆發了聲勢浩大的示威遊行。幾個大學的上萬名師生組成長龍,高舉「反迫害、爭民主!」「反政府,迎解放!」的旗幟,從主要街道匯聚至督院街省政府門口。王陵基聞訊後又調動駐軍,在省政府門前布置了防線,士兵們頭戴鋼盔、架著機槍,虎視眈眈嚴陣以待。師生們面對黑森森的槍口毫不畏懼,口號聲此起彼伏,革命歌曲「團結就是力量」響徹雲霄……

  這一切吸引了成都市民,他們紛紛聲援師生,送來茶水和點心,連想起多日前駐軍在街頭殺害搶米者的事件,人們義憤填膺,也大聲討伐王陵基:「哼,老蔣都跑了,他龜兒子的王靈官,還不快點兒垮杆?!」

  這正是成都臨工委審時度勢,秘密組織的一次示威大遊行。成都市民對即將崩潰的蔣家王朝,對死不悔改的王陵基都恨之入骨,當夜幕降臨時,又在省政府門口舉行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活祭王靈官」,只見燭火輝煌,靈幡招展,還公推了一位大學生宣讀祭文:「百萬雄師,橫渡長江,川西決戰,空夢一場……」

  王陵基聽說後氣急敗壞,又令江占庭和曲忠清率領軍警趕去鎮壓抓人。軍警們如狼似虎地趕到,就槍托、皮鞭、刺刀、藤棍一起上,朝著師生亂打亂沖,想把遊行隊伍衝散。師生們早有準備,一聲呼哨,人就很快跑光了,省政府門前只剩下鬼火綽綽,還有那個「活祭王靈官」的牌位。王陵基鼻子都氣歪了,他再也無法冷靜,便端出那個制訂好的「電廠破壞計劃」,讓江占庭和曲忠清去執行。他要讓整個成都市一片漆黑,好給即將垮台一籌莫展的省政府壯壯聲威。

  電廠的護廠任務仍由段義凡親自指揮,還組成了護廠糾察隊。他們全部住在廠里,把原有的廠方管理人員和守衛都趕走了,工人若不上工,未經批准,也不得擅自入廠。電廠的出入證件都需加蓋護廠隊的印章,方能通行。有了這幾條措施,雖然城中很亂,但供電依舊正常,沒出過岔子。前不久工兵五團來電廠,暴露了要埋炸藥的意圖,護廠隊更加高度警惕。雖然工兵五團已被地下黨掌握,田峻平和沈亞龍找了很多藉口,再沒來過這發電廠,但軍統特務們一直沒停止過這個破壞計劃。江占庭也清楚,看來電廠有共產黨的領導,否則工人們不會這般齊心,但他還是不相信,僅憑這一切就能阻止他的行動。他再次調兵遣將,準備衝進廠去搞破壞,不惜來個魚死網破,也要炸掉這發電廠,給共產黨來個下馬威,讓電廠停工停電,讓解放軍一進城就沒電沒水,叫他們白天一片亂,夜晚一片黑!讓他們忙得暈頭轉向,特務們可以自由自在地潛伏和活動,也讓中統那幫草包,看看自己的手段。

  為了保險起見,他讓人先去工兵五團,希望他們一起來執行任務,卻遭到拒絕,團長副團長都分別找了些理由,說派不出人來,把個江占庭恨得牙痒痒。看來這種事還得靠自己來做,那些丘八們懂什麼?除了打敗仗,哪會搞破壞呀!江占庭叫來曲忠清,把警察特務們集中起來,進行了幾個小時的培訓,請爆破專家教他們如何填炸藥,點引信。在攻廠的戰術上也進行了一番研究,決定讓曲忠清帶著警察從電廠的大門佯攻,而軍統特務們卻把主攻的方向放在後門,只要突破一個口子,就翻牆越院到處打,先把護廠隊打亂了,再運進炸藥把廠子炸掉……

  「你們別怕,我們人多,又經過專門訓練,肯定占優勢!」他給特務們打氣說,「護廠隊是臨時組織,哪裡頂得住我們精兵強將的猛烈火力?只要你們衝進去,完成了爆炸任務,每人賞一兩黃金,指揮官賞十根條子!」

  指揮官就是警察局的副局長曲忠清,他拍著胸脯對江占庭說,「江大哥放心,我都跟了你好幾年了,只要你一聲令下,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不成功,便成仁!」江占庭拍拍他的肩,咬牙切齒地說,「我們要給共軍留下一座遍地瓦礫的鬼城……忠清兄,就看你的了!」

  曲忠清帶著人馬走後,江占庭也有些不放心,想再派人去監視他。但他最近忙著轉移和逃跑,還有一系列潛伏大計,又想此人還算貼心,就放手讓他去干吧!

  但曲忠清心中已有小九九,又派了一個貼心的兄弟去電廠通知護廠隊,說今晚軍警特務就要動手,讓他們早作準備,尤其要防備好後門。

  那特務不解地問,「不是要炸掉電廠,不成功便成仁嗎?」

  「那是我說給江占庭聽的!」曲忠清十分不屑,「共產黨就要打來了,聰明人誰不給自己留條後路?我還能帶著一幫弟兄們去送死嗎?」

  特務直樹大拇指,然後依計行事。剛走了幾步,就聽見這位曲副局長在大聲下命令,用那囂張的口氣掩蓋著內心的空虛,「快,緊急集合,馬上出發!到了電廠,一切行動聽我的……誰敢違抗軍令,就地處決!」

  曲忠清毫不懷疑電廠已落入共產黨手中,瞧人家防範得多嚴密!他也很明白,成都看上去風平浪靜,但局況卻瞬息萬變,解放軍就要攻進城來了!自己平日裡為虎作倀,那時還不是死路一條?要想炸掉電廠也不大可能,地下黨早就全盤控制了,很可能人家早就跟城外的解放軍聯繫上,並且對堅守到大部隊進廠有相當把握,這個破壞計劃還有多少成功的可能?就算得手了,今後人家還能放過咱嗎?江占庭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自己又何必往這火坑裡跳呢?他主意已定,正好將計就計,藉此機會給地下黨通個風,報個信,就算送個改換門庭的見面禮吧……

  田峻平意識到敵人要對電廠下手,立刻讓肖漢去通知喬雪虹,很快這消息又傳給了段義凡。他立刻組織好人手,準備阻擊這次大破壞。地下黨早已通過「聯勤」,給他們送來了一批武器彈藥,還派人來幫他們修築了工事,工人們也都經過培訓,對打槍並不陌生,只是面對敵人,總有些緊張。肖漢又奉命來協助工作,他跟在段義凡後面,一一檢查了工人的槍械,提醒他們要加強戒備。

  這時,一個化妝成護廠隊的特務想混進廠來,被抓住了,他帶來了曲忠清的好意。怎麼回事?段義凡簡直懵了——難道這姓曲的警察局長竟是自己人?不能信其無,寧肯信其有,他立刻讓肖漢帶著一批人去把守後門,以防萬一。

  天黑盡時,段義凡站在樓頂上觀察,發現廠門外開來一輛大卡車,閉了車燈後,就跳下來一幫軍警,搖搖擺擺地向大門走來。他立刻高聲提醒他們站住,對方卻不聽,他就一揮手,帶著十幾個護廠隊員,打開門衝出去,舉起手裡的槍瞄準他們,同時喝道:「再往前走,我們就不客氣了!」

  曲忠清一開始簡直無法忍受:眼下成都仍由國民黨統治,這幫干粗活出大力的普通工人,居然向他這個警察局長發號施令!但轉念一想,這絕不是一般工人,這就是共產黨啊!他在心裡嘲笑著江占庭:你總想把地下黨一網打盡,人家現在比你還威風呢!你還想搞破壞,干潛伏,有個屁用?國民黨真他媽的都是些膿包,看來自己真得好好想一想,下一步是否就投靠共產黨?

  曲忠清好似抓住了一根稻草,決定要給這個共黨份子留下好印象,便笑嘻嘻地說,「我叫曲忠清,在警察局裡謀了個小差事……哦,我們真是有任務在身,必須要進廠。上鋒有令,今晚要把這電廠炸掉,不能留給共產黨……」

  「不行!不准進廠……」工人們紛紛喝道,「更不能帶炸藥進去!」

  段義凡也板著面孔,嚴厲地說:「電廠是我們的命根子,決不能讓你們進去搞破壞!不但是炸藥,任何爆炸品和易燃物品,都不能進廠區一步!」

  曲忠清還沒想好說什麼,部下們有的縮手縮腳要開溜,有的鼓足勇氣爭辯道,「誰說不讓進?我們是警察局的,你們還有王法沒有?」

  「哼!這是電廠重地,誰敢進廠搞破壞,我們決不答應!」段義凡說著大手一擺,又跑出來十幾個戴著紅袖章的護廠隊員,一支支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黑狗子們,段義凡又大聲喝道,「留下這些爆破器材,你們趕快滾蛋吧!」

  曲忠清畢竟跑過幾十年江湖,慣會見風使舵,能屈能伸,便陪笑說,「別呀,共產黨解放軍還沒打過來,這裡還是我們的地盤……我看這樣吧,你們別收繳我們的東西,我們呢,也不進廠了,兩邊方便,雙方都說得過去,怎麼樣啊?」

  段義凡望著他心想,這就是那個派人來送信的曲局長,誰知他懷著什麼心腸?對他也不能客氣!於是冷笑道,「曲副局長,別耍花招了吧?你那個警察局也是個空衙門了!你還去向誰交差啊?胡宗南都溜了,剩下你們那幾條破槍,還能守得住這座城市?成都早晚是我們的了!我勸你識相一點,還是乾脆繳械投降吧!」

  曲忠清聽了這話竟大有觸動。心想對方已經亮出了旗幟,人家果然就是共產黨啊!他曾經千方百計地為消滅這面旗幟而效犬馬之勞,萬萬想不到,今天卻想投靠在這面旗幟下,因為這面旗幟已經越舉越高,越來越紅,即將紅遍全川……

  他帶著自以為是聰明的微笑,命令自己的部下:「好吧,咱們撤……」

  工人們也用一片勝利的微笑,把曲忠清和他帶來的黑狗子們轟走。

  這時,從後門傳來了一陣激烈的槍聲。段義凡心裡一震,立刻帶著護廠隊趕去救援,一邊心裡想:這個姓曲的警察局長沒騙他,敵人果真是聲東擊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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