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我記得納蘭有一首詞叫「滿庭芳」，寫得非常淒涼雄渾，悲苦惆悵。他寫道：「須知今古事，棋枰勝負，翻覆如斯。嘆紛紛蠻觸，回首成灰。剩得幾行青史，斜陽下，斷碣殘碑。年華共，混同江水，流去幾時回。」

  納蘭迷曾討論過這首詞，都說它氣勢壯觀，真情四射。即描寫了古戰場的荒寒陰森，又道出古今的一切紛爭，一切功業，都是如此虛無短暫，到頭來，只能給人留下重重悲傷和感慨。我想，康熙帶著他心愛的女人回宮時，心裡也充滿了這樣的感嘆！

  後面的事又是我道聽途說的，消息來源仍是納蘭公子。

  據說孝莊見康熙打了大勝仗，也很高興，正欲親迎孫兒，又聽說她「最喜歡」的貞格格也回來了，（這個隱號必須打，否則孝莊為何逼著孔四貞出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她把自己喜歡的人推向了深淵！）還受了重傷，忙把她接到自己宮中，請了御醫來給她看病治傷。御醫給孔四貞號了脈，又看了她的傷，都紛紛搖頭，說貞格格的傷並不太重，但肚裡已經懷上了孩子，這一場勞累下來，非但是動了胎氣，且孩子已經流產，可能死在肚裡了，而大人的性命也難以保住！

  康熙聽了大怒，拔劍要殺那幾個御醫，讓他們一定要保住孔四貞的性命。

  此時聽見孔四貞在叫他，康熙連忙流著淚水過去，握住心愛人的手，說你一定不能死！你經歷了千辛萬苦，才回到朕的身邊，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孔四貞卻微笑著說，別怪御醫，他們治得了傷，治得了病，卻治不了我的命！這就是我的命，皇上，我們是註定不能在一起的！不過我已經知足了！我們原來約定三年為期，皇上若撤藩不成，我就只能古佛青燈，永托空山！沒想到三年還沒過去，我們就見面了！能死在你懷裡，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我別無遺憾了！

  孔四貞就這樣微笑著死在康熙懷中，康熙大為悲慟，哭著奔出宮門，只見景物依舊，人卻遠去，眼前不禁浮現出自己與孔四貞相親相愛的那一幕幕。他們曾山盟海誓，也曾生離死別，而現在，他們註定無法攜手，美夢也永遠不能成真了……

  我和公子，也包括格格與曹寅，得知這個噩耗都是傷心欲絕。在我看來，孔四貞是個典型的悲劇人物，但她也是幸福的，不枉此生。她愛得很純粹，走得也挺聖潔，是大清朝頭一個可歌可泣的奇女子！可惜康熙很自私，沒在清史上為她留名，這也讓我們看清了男人的嘴臉，他們往往都這樣，他們的愛不能超越時代，往往只會成為泡沫。在光照人寰的女兒情面前，很快就褪色了，只有納蘭是個例外。

  公子不但重情還重義，還最了解年青的皇帝朋友，知道他心裡挺難過，就借老爸給自己大擺慶功宴之際，請康熙來散散心。我知道公子和他老爸也是蓄謀已久，他們早就商量好了，要給皇上敬獻一盤特別烹製的「大菜」。而皇帝也挺賞臉，或者說他很寂寞，總之，他答應了公子的請求，而且沒帶幾個隨從，就來到明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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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戰爭形勢也有了微妙的變化，吳三桂攻陷桂林後，兵鋒直抵長江南岸，但他並沒向北挺進，而是駐足於江岸，然後派人進京，向康熙求和。與此同時，達賴喇嘛也上書奏稱：「吳三桂已力窮，莫若裂土罷兵。」康熙怒火中燒，駁了達賴喇嘛的奏章，聲稱與吳三桂誓不兩立！然後立即調動大軍，搶占江北要塞，堵住了吳軍渡江的要道。雙方僵持不下，進入膠著狀態。所以他才有心情接受好友的邀請，到明府來散心，幾度逃出虎口的楊起隆卻心情不好，他大罵吳三桂是個笨蛋，痛失了眼前的大好形勢！若能一鼓作氣挺進北京，清軍必定忙於應付。而現在提出罷土裂兵，劃江而治，無疑是給了康熙喘息的時間！我猜測馮子劍早就與他掛上鉤，此時楊起隆就叫來手下的細作，讓他混進明府去找這個忠實走卒，讓他趕快下手，想辦法害死康熙！

  當晚那個細作潛入明府，府上正在張燈結彩，大擺宴席，僕人們穿梭來往，川流不息，廳堂內的宴席上，嘉賓滿座，談笑風生……

  皇帝親自駕臨，明府當然戒備森嚴。廳堂外，安圖帶著一群男僕正四處巡邏，他還不斷分派著：你們快去，到各個角門處分別把守，不能放一個可疑的人進來……今晚老爺宴請皇上，你們可要分外小心，仔細出了事兒，你們的腦袋也就搬家了！

  他這麼大喊大叫，其實挺不智，混進來的細作當即明白了一切。他覺得這機會大好，便到處找馮子劍。馮子劍正在西花園跟一群文人喝酒，他並不高興皇上打勝仗，但在座的文化精英全是納蘭死黨，都在稱讚公子神勇，他也無話可說，心情挺鬱悶。

  他出來醒酒時，在假山後被一人拉住，正待要叫，細作打出一個暗號，馮子劍便心領神會。他聽了楊起隆的主意很高興，說這事交給我了，有個人可以去干，他就是公子的小書僮！今天她負責給客人敬酒，讓她下毒再合適不過，一定能毒翻狗皇帝！

  細作便拿出楊起隆讓他送來的毒藥，說這是在南方配置好的最毒的「毒魂散」，讓馮子劍抽空把它交給小書僮，一定要投到康熙皇帝的酒杯里！馮子劍趕快把細作藏在自己的住處，然後到處尋找他的下手，也就是我……

  這一切，都是英俊小生後來告訴我的。而當時我正和顧貞觀一道，站在帷簾後偷窺著廳堂內的情景，顧老爺子臉上的神情很是欣慰。

  他自言自語地說：沒想到皇上年青英武，和藹可親！容若的這條妙計還真不錯，等到酒酣耳熱，君臣融洽，再提救吳兆騫之事，就一定能成！

  他轉身對手捧酒壺的我說：小宛子，你知道嗎？吳兆騫有救了！

  我興奮地快要跳起來：真的，那太好了！

  顧貞觀笑嘻嘻地走開，我完全理解他的心情。這是他一生的大事，辦不成他就死不瞑目。這也是納蘭一生的大事，今天最好也成全了他，讓他在清史上美名傳揚。

  我高興地走下台階，突然有人把我拉到一邊，小聲叫道：小宛子！

  我轉頭一看是馮子劍，忙問：什麼事兒呀？你沒看我正忙著？

  馮子劍把我拉到一個僻靜處，小聲說：忙什麼？忙著給我的仇家端茶倒水？剛才我在廳堂外偷窺，見了康熙就恨得牙痒痒，想起我們全家受的苦，真想一劍殺了他！

  我諷刺地冷笑道：是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就是這狗皇帝殘害了你全家，他是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而現在是天賜良機，正好讓他撞到你手裡！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馮子劍，你還猶豫什麼？趕快衝進去殺了他呀！

  他沒聽出我的語氣，拍拍身上，遺憾地說：可惜，沒帶劍……

  我沒好氣地繼續嘲弄他：那你為什麼不帶劍？這狗皇帝可是你此生的最大仇人！今天是冤家路窄，我看你呀，也別在這兒瞻前顧後了，趕快衝進去宰了他吧！

  馮子劍並不生氣，卻說：現在有個更好的主意，不用劍也能殺了他！

  我吃驚地望著他：馮子劍，你究竟想幹什麼？

  馮子劍看了看四周，掏出一包藥給我看：小宛子，我就不瞞你了！你看，這是一包毒藥，只要你幫我，我們今晚就能毒死狗皇帝！

  我又氣又急，忍不住嚷嚷起來：哎，你這人才怪呢！你與康熙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自己去報好了，憑什麼要讓我去下毒手？

  馮子劍連忙捂住我的嘴，又說：小宛子，我求你了，這事只有你能做到！你是公子的小書僮，又負責在席間給客人敬酒，你做這件事，沒人能懷疑你啊！

  我氣得渾身發抖，又嚷起來：可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公子對我恩重如山，哎，對你也不薄呀？你要我做這事，有沒有想到過公子？他肯定會受牽連！

  馮子劍皺起眉：公子是好人，可咱要報大仇，也顧不得他了……何況這毒藥發作時，康熙已回到宮中，事過之後，誰又能怪罪到明府上？

  我冷笑道：老馮，你怎麼做事一根筋啊？你打量別人都是糊塗蛋呀？誰不知道康熙今兒來過明府，還在這府上喝酒吃菜的！如果事情一發作，人們第一個就會想到這府上來，公子他就難逃干係了！

  馮子劍也有些不耐煩了：小宛子，你到底干不干？實話告訴你，我就是楊起隆的人，我到京城來，又混進明府，就是為了殺狗皇帝，為我家人報仇雪恨！現在時機到了，我可不能猶豫不決，不忍下手……這毒呀，你要是不投，我就親自去幹了！

  我也急了，這人報仇心切，什麼事都能做出來，可別傷及無辜！這一包毒藥投下去，或許誰都不能倖免，包括我心愛的納蘭公子！先別說這皇帝該不該死吧，別人可是無罪的！所以我要阻止他，而最好的阻止，就是先把這事攬下來，再想辦法化解。

  我只說了一句別傷及無辜，馮子劍又憤怒地叫起來：什麼無辜？那明珠也不是什麼好人，他是清廷的狗腿子！康熙的大紅人！要不他能蓋這麼大宅子，請這麼多僕人嗎？他還不是靠壓迫我們漢人起家的？至於大公子，他人是不錯，但他生在這顯貴之家，就是投錯了胎！倘若我們傷及到他，那也叫做無可奈何！

  我無言以對。哎，沒想到這個英俊小生，他還懂得什麼叫階級鬥爭呢！他說得也沒錯，納蘭出身富貴，長於綿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要在解放前，他爸早就給鎮壓了，不進監獄就是槍斃！而這個馮子劍卻是受苦人出身，階級覺悟又很高，別看他成天嚷嚷著要報仇，但他畢竟是針對剝削者呀！無論怎麼樣，我都不該站在皇帝與明老爺那邊，而應該站在他這邊！只是，我決不會去投毒，那要在現代，就是犯法呀！

  我只好騙他：好吧，把毒藥給我，我想辦法投到康熙的酒杯里！

  馮子劍眼睛一亮：你答應了？太好了！這是在南方配置好的最毒的「毒魂散」，無色無味，只要一丁點就能置人於死地！它的毒性也不會很快發作，至少過去一天一夜，才會致人死命……那時康熙已回到宮中，你我也安全地逃出明府了！

  我皺著眉頭說：現在暫時想不到那麼遠，反正你把這事兒交給我，你自己就別再有任何行動了！如果真的見效了，你再從從容容地逃離此地，那時也不晚啊！

  馮子劍又看了看四周，忙說：好，就這樣決定吧。小宛子，我就全靠你了，你可別讓我失望啊！事成之後，我們一起逃走！

  他匆匆走開，我卻陷入了沉思。好傢夥，這個馮子劍，他剛才施的那叫做美男計！他可能早就知道了，我這個男扮女裝的小書僮愛上了他！但他卻不知道，我也是一個有良心有正義感的女孩子，即使有天大的誘惑，我也決不會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