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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9:09:12 作者: 張策

  趙忠普從做臨時工的工地上順手弄回來兩截管子,茄兒見了,柳眉倒豎,小臉兒一沉:「送回去!」趙忠普臉一熱,乖乖地照辦了。

  

  來了個偷著賣雞蛋的農村女子,趙忠普沒話找話,說著說著要伸手摸摸臉蛋兒,身後傳來茄兒一一聲咳嗽,心一顫,忙把手縮回來了。

  他無可奈何,卻又覺出一種新的感受。他說:「媽的,有了你這丫頭,我快變成好人了。」

  茄兒說,「也許您本來就是好人,可沾了一身臭毛病,就像身上髒了,冼洗澡,又乾淨了。」

  趙忠普第一次覺出感動的滋味,又想起那回賀正榮昏倒之前瞥過來的憎恨目光,從此戒菸戒酒,不賭不嫖,真像個好人了。

  馮貴這個「現行反革命」,蹲了兩年牢回家來了。本來應該再蹲幾年的,一來他表現好,二來人們已經不再用燒得發紅的眼睛看他,雖沒平反一說可心裡已經有了同情,於是給他減了刑。馮貴的脖子上留下了難看的傷疤,嗓子也落了毛病,變得非常沙啞,於是更不愛說話。他來到趙忠普家,不看二哥一眼,卻只盯著茄兒發呆。呆著呆著,目光變得柔和,變得水汪汪的。從此,一個茄兒,加上兩個潦倒的男人,相依為命倒也過得融洽。

  「這是命。」趙忠普說,「鬧來鬧去咱們哥倆倒一個樣兒了,看透點吧,世道險惡,人心難測,天有不測風雲呵!」

  馮貴不說話,只半閉著眼睛。

  這一天,來了個不速之客。趙忠普打開房門的時候,不禁呆了一呆:「老四,你……」

  賀正榮手裡提了酒和菜,臉上滿是肅穆:「今天是大哥的祭日……」一句話,使所有的人都一震,仿佛昨日所有的一切都湧進了記憶,又仿佛恩恩怨怨都在這一剎那溶化了。

  酒和菜在小桌上擺開。趙忠普眨巴著眼睛,用手胡嚕著已禿的頭頂,傷感地嘆息:「唉,戒了……不喝了……」馮貴則端坐著,面無表情。賀正榮看看二哥,又看看三哥,緩緩地端起自己的酒杯,把酒輕輕地倒在地上。晶瑩的液體在方磚地上沙沙地響,轉眼只留下一片酒漬和淡淡的酒香。賀正榮的手一松,玻璃酒杯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他慘然一笑,說:「大哥,我對不起你!」然後抱住頭,哭了。他哭得很傷心,淚水滴滴答答地落,把地上的酒漬擴得更大。牆角處茄兒的小臉兒在燈影下一閃,又隱去了。

  趙忠普說:「算啦,老四,這個顛顛倒倒的年頭兒,人都瘋了,我不也……你別恨我……你們當警察的,有這身官衣箍著,更難啊……」

  馮貴睜了睜眼,卻沒說話。

  一九七六年底,分局長老馬官復原職。原戶籍科長賀正榮調任分局政治處主任。

  賀正榮對老馬說:「我第一要抓的,是平反冤假錯案。局內的、局外的,都算。」

  老馬肺癌,做過手術,現在已不能再抽菸袋,只在癮犯狠了時把香菸放在鼻子下聞。這會兒,他正舉著支香菸。聽了賀正榮的話,他的黑臉上閃過很複雜的神情,輕輕說:「應該,應該的……」

  賀正榮不再說什麼,心情也很沉重。

  許久,老馬問:「聽說你見到了宋……他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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